[冲平]江南梅熟(16)
贺小梅摆弄完任盈盈的脸,又去折腾自己的,一边还低声对林平之道:“你们两夫妻好好地住在客店当中,不知为何有一强人冲进来,逼问你们儿子下落,一掌便打晕了你老伴,你受惊过度一时便厥了过去,直到各位官爷把你救醒,其他的你们什么都不知道。至于你们的儿子,他叫……”
“叫劳德诺。”林平之立刻接道,随即认真地回望贺小梅一眼,“多谢,保重。”
贺小梅勉强笑了笑,把那张药方折了两折塞进林平之怀里道:“十香软筋散的解药不在我百宝箱里,而在床头小瓷瓶中,师姐现在切不可服,须得每天用过这方子,五天之后才能服下解药。”他顿了顿,接着道:“小林子,我信你。”
说完,他抄起长短双剑,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令狐冲剑尖挑中又一人右手腕,让对方钢刀脱手而出,突然呼吸一滞眼前一黑,竟然差点跌倒。就觉身后有人扶了自己一把,随后用熟悉的关切语气问道:“冲哥,没事吧?”
他猛地一回头,正好看见身后的“盈盈”一把银针撒将出去,另一边的敌人顿时跌倒了好几个。“任盈盈”一边发针一边斥道:“叫你们见识见识神教黑血神针的厉害!”锦衣卫里有几个资历高的,听说过黑血神针的名头,大吃一惊,顿时大声警告众人停下脚步,颇为忌惮地望着这边,不敢贸然上前来。
顶着任盈盈长相的贺小梅调皮地向令狐冲眨眨眼,转眼又是一把银针夹在手里。那领头的阻止了众人的进攻,正在双方相峙下,突有一个年轻些的锦衣卫快步走到领头的身边,压低声音说了几句话,领头人脸色立马难看起来。那锦衣卫见了,又再说了几句,回转身来从被银针击中的一个人身上取下一根来,看了看,笑了。
贺小梅脸色比领头的锦衣卫还难看呢,对令狐冲道:“咱们这回栽了,刚才那人说的是‘那位大人只要活的离歌笑,其他人都无所谓’。那千户意思是魔教岂是那么好得罪的,到时候通通吃不了兜着走。我本想狐假虎威一番,逃过一劫,没想到那传信的又说了一句话’大人说了,若是怕日后多有缠夹,就把事情做干净点’。我看以锦衣卫近年来的行事作风,不只是我们,这客栈大概都留不下一个活口。本想李代桃僵再寻机逃走,这下只能硬拼了。”
令狐冲奇道:“离歌笑是谁?”
“很不幸,正是我那个与你十分相像的故人。这回可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这当儿年轻锦衣卫已拿着银针走到了千户身前,看着两人笑道:“哪里来的小丫头,居然胆大包天敢冒日月神教的名头,叫这些效力锦衣卫多年的大人们都看走了眼。可惜不才恰巧是见过黑血神针的,那长老曲洋的独门暗器可是要人命的钢针,上面喂毒,哪里是你这细小银针比得?再说,魔教中人,除了那大夫出身的平一指,有哪个会在自己的暗器上抹麻药呢?”贺小梅心头一紧,那人又接着道:“我看你倒是挺像近两年朝廷通缉的那个女飞贼,不知如何勾搭上了这个头号钦犯,二人狼狈为奸,片刻之间犯下这般血案,实在是令人发指,恶贯满盈,今天就要将你们就地正法!”
他这样一说,身后许多锦衣卫就想上前——麻药而已,死不了人。贺小梅心一横,厉声喝道:“放肆!瞎了你们的狗眼,本座乃是日月神教教主,谁敢造次!”
“魔教教主?魔教教主怎么可能是你这么个小姑娘?”许多人已经哄笑起来。可刚才说话的锦衣卫却忽然一个激灵,疑道:“你,你是任盈盈?”
“敢直呼姑奶奶的名讳,不怕我与你掌嘴吗?”贺小梅冷笑。
“哼,一个冒牌货,还以为自己能瞒天过海?”年轻锦衣卫一句话差点把贺小梅的心吓出来,他随即又对千户说,“大人,我可以保证,这个小妮子一定不是魔教现任教主任盈盈,不过江湖上尚且少有人知道魔教教主之位已两经易主,看来她和魔教也一定脱不了干系,不能留她。”
千户见事已至此,立刻示意人去给外边的弩手传讯,分出一批人手守住大门,除“离歌笑”外格杀勿论,可还没等那传信的走上楼梯,令狐冲突然朗声道:“客栈里的各位!今有一群朝廷宵小欲在此行刺日月神教教主任盈盈,为防神教日后寻仇故而打算将此地所有人杀人灭口,教主仁慈不忍伤及无辜,请各位速速逃命去罢!”此声一出,他本以为客栈里会起一片骚动,哪想到四下里竟是鸦雀无声,不由得面色一变。他以内力传话,一是想给屋中二人示警,二是想制造混乱趁机脱身,此时体虚之后又强运内力,脸色一下子苍白许多。
那千户笑起来:“捉拿贼人之前,我们当然就把所有活人都请出了客栈,现在剩下的除了你我,只有你们背后那间屋中的老夫妻,可是——他们早就被贼人害死啦!”
他的手举起,往下轻轻一挥:“动手。”
锦衣卫顿时如潮水一般涌上来,而那先前识破银针的锦衣卫一个箭步直取贺小梅,当头一刀劈将下来,贺小梅右手短剑慌忙架住。那人凑过来,正好用后背挡住了身后其他人的视线,低笑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圣姑,这可是你自己撞在了我手里,须怪不得我了!”说完,当当的连攻三招,贺小梅几乎抵敌不住,短剑马上就要脱手一般。
正在这时,他听见有人惊呼一声“盈盈”,随即一柄长剑过来格开了钢刀,令狐冲面色不善地瞪着这人,把他的攻势接了过去,头也不回地留下一句:“其他人交给你了。”贺小梅惊异于之前并未听到多少兵器相交之声,一回头,见脚边竟然已经躺了好几具尸体,那边厢锦衣卫们的脚步又迟缓下来。原来先前令狐冲不愿杀伤人命,出手都是刺中右手腕叫人不能拿刀便罢,现下形式凶险,他出手立刻狠辣起来,但求一招毙命,这些尸体无一不是咽喉上一个细小的口子,再无他伤。
这一招虽然毒,但却很有效,至少给了贺小梅喘息的机会。但此时只听得身后与那年轻锦衣卫对攻,金铁声却是不绝于耳,显见得对方也是个十分棘手的人物。贺小梅心里一紧,但随即收拾心神又是一丛银针射出,又快又准,三四个冲在前面的锦衣卫闪避不及,被他扎中穴道顿时一头栽倒。贺小梅刚想如法炮制,对付另一边来敌,却见那打头的千户将手中一件外袍在身前舞得风雨不透,专门防他银针。另一边的锦衣卫见了,也忙不迭地效仿起来。贺小梅“啧”了一声,从怀中掏出两枚四叶飞镖,分打左右。那镖本就极锋利,再加上叶瓣高速旋转的力道,一瞬间就划破了外袍舞出的防御,一路在好些人身上划开了不浅的口子,去势之狠锐,竟是像极了大内秘传的血滴子。可贺小梅视线为外袍所阻,这飞镖毕竟有失准头,大多数人虽伤得不浅却与行动无碍,因此只是略略被阻上一阻便又攻上来。
贺小梅无奈之下,只好加快了动作,飞镖流水价发将出去,这才没让锦衣卫人海把自己这里两人淹没了。可是这飞镖不轻,他平时带的有多少他自己知道,因此明白这绝不是个长久之计。正在这时,他隐隐听到空中有响箭之声,在钢刀格挡飞镖的金铁声中听得不甚真切。他暗忖这极可能是锦衣卫的援兵,当下回头瞄一眼令狐冲,惊慌地发现他的剑越来越慢,已经不是攻敌,而是仗着剑法高明自保了。与他对敌的年轻锦衣卫哈哈大笑,提刀又上。
就在这时,令狐冲突然身形暴起,长剑剑尖迅捷无伦地直取对方咽喉。那人武功本就不及令狐冲,惊愕之下根本来不及防御,立时倒在了这疾如风动如雷的一剑之下,脸上还兀自保持着震惊与一点还未褪干净的狂喜。令狐冲拔出剑后,身子一晃往前一个踉跄,终于支撑不住单膝跪在地上,右手拄着长剑才勉强没有倒下去。
而贺小梅,已经摸出了他怀里最后的一只飞镖。
第十九章 绝境(下)
——夜半无人私语时
两人此时脑内是同样的四个字:我命休矣。
很巧,那千户打的也是这个主意,他脸上露出抑制不住的喜色,打算一举拿下二人。就在这时,身后不远处传来一个在他如晴天霹雳,在令狐冲却如久旱逢甘霖的仙音一般的女声:“弟子蓝凤凰救驾来迟,请圣姑恕罪!”
蓝凤凰武功在日月教高层中不过了了,但就算绝世高手如向问天都不怎么敢惹着她,一来是她使毒蛊的手段高明任你再厉害的人物都防不胜防,二则是她素来和任盈盈交好,算得上教主身边的大红人,得罪了她几乎就相当于得罪了任盈盈。两个女儿家一个是极大方直率的性子,另一个脸皮却薄得匪夷所思,居然成了无所不谈的挚友,也是奇事一件。这回任盈盈直赴凤阳,其中缘由颇为尴尬,她也不可能多带部属让此事为更多人所知,只有晓得其中大半原委的蓝凤凰携一批属下随行。这一行人虽都是姑娘,却也名副其实是江湖上最毒的一群女子,所以向问天等任盈盈的亲信也颇放心。
今天晚上任盈盈出门之前既不说自己去向,又特地嘱咐不许人跟着,蓝凤凰也不敢违逆,只好在下榻的客店里焦急地等消息,却突然在空中见到了自己五仙教示警的烟花响箭。出发之前为了防止节外生枝,任盈盈并未带黑木崖上信号,而是随身只携带了蓝凤凰手下所用讯号,故而蓝凤凰看了大惊,半分也不敢耽搁,即刻率领大半属下赶来接应。连向问天都觉得惹不起的女子,一群锦衣卫又如何拦得住,况且这些人是在朝廷里做惯了的,哪里见过江湖上这些奇诡手段,更别说苗疆匪夷所思的毒物,没一会儿就东倒西歪了一大片,不是躺在地上不省人事,就是浑身奇痒难忍只好一边扒抓一边在地上拼命打滚。千户见此惨象,心知大势已去,连忙令众人退下,集结成防御阵势。
贺小梅皱皱眉,道:“蓝教主可没有来迟,来得正好。请你来告诉这位千户大人,我和我身边这位,究竟是谁,是不是他们口中什么飞贼钦犯。”
蓝凤凰冷笑一声:“朝廷走狗,长了一对不好使的狗眼珠子,原也寻常。这二位是日月神教的圣教主任教主和她的东床,剑术天下第一的令狐冲令狐大侠,人人都知道的。却不知,狗眼里面看出的是谁?”
那千户满头冷汗,拱手道:“任教主恕罪,在下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于教主。还请任教主念在在下乃是受奸人蒙蔽的份上,高抬贵手,放我们一条生路。”
贺小梅知道,以任盈盈的脾气,此时定是以牙还牙要将事情“做得干净点”,只是要他来下这命令却是做不到,难免要被蓝凤凰看出破绽。情急之下,他灵机一动,转向正慢慢拄着长剑站起来的令狐冲,伸手扶住他问道:“冲哥,你说呢?”
令狐冲眨眨眼,一下子明白过来,道:“神教与朝廷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今日锦衣卫多有死伤,你我虽受了些伤,究竟与性命无碍,说到底还是他们吃了亏。然而他们理亏在先,双方扯平,此事就此揭过,只是若日后再寻衅为难神教中人,便休怪神教不讲情面,如何?”
贺小梅心里暗喜,道令狐冲脑子果然转得不慢,表情却故意露出些不快神色,仿佛有些不情愿地嗔怪道:“冲哥你心肠未免太好,罢了,你都这么说了,我总不能让你做个说话不算话的小人。蓝教主,咱们姑且饶这帮宵小一回,日后再讨回场子也不迟。”
千户闻言如蒙大赦,带着一群没中毒的手下或扶或拖,狼狈万状地带着门口那群人离开了。贺小梅看着这些人远去,心里一松,差点没腿一软就跌坐到地上,赶紧要去看看屋里情形。谁想到居然有人比他更快一步——令狐冲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跌跌撞撞地就一头“撞”进了屋里,差点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贺小梅紧随其后进去,见顶着一张老妇人的任盈盈已经醒转,也不理她胸前显得异常凌乱的衣衫,忙过去给她把了把脉,松了一口气后又把她扶到床上躺下。等他做完这些事再一回头,才看见林平之摊坐在窗边,脸上有好些擦伤与烧伤,更兼被烟灰染脏了大半,模样凄惨得紧,脸上却还兀自挂着一点笑容,胸口不间断的起伏总算是叫人放心不少。令狐冲猛地回过神来,右手轻柔地弯到林平之颈后,左手托在他膝下,刚想把他抱起来,贺小梅快步冲过来把令狐冲赶开了,道:“去去去,再这么折腾你自己那爪子就废了。”说着,自己一使劲把林平之打横抱起来,艰难地走了几步,才扶他在椅子上坐好,拿出药箱来就打算给他脸上上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