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叶】长剑出天外(83)
小童眼底流露出想吃,但面上仍旧绷着,不动亦不开口。
他似乎很不喜欢说话。
叶孤城便不再逗他,指着那枚韘形佩道:“这还是我送给你的信物,你既然还带着,我便仍是你的义父。”
小孩狐疑地看着他,也不知道到底听懂了几分,防备的神色渐渐淡了,对视一刻之后移开了目光,去看矮几上的酥酪。
叶孤城佯装看书不再理会这边。
那小童忍了一刻,悄悄挪到案边去,用白瓷调羹舀了酥酪往嘴里送。等他吃完了,偷偷看男人还在低头看书,便爬下软塌开始在屋子里四处打量。
这屋子不过是客居之地,实在空旷,唯一的装饰也不过是墙角瓷瓶里的一簇遒劲有力的胡杨枝。
剩下的,也只有叶孤城一个活人。
小童自己玩了一刻,着实无聊了,有磨磨蹭蹭朝叶孤城靠过来。这次他看中了叶孤城的佩剑,玩了一会儿,又蹭过去吃那绿瓤甜瓜。
室内温暖宜人,使人昏昏欲睡。
小童吃了甜食,很快便眼皮打架,靠在软塌上闭上眼睛将头一点一点。
叶孤城侧目看过去,见他嘴角还挂着一颗甜瓜子,实在忍不住起身,用湿布轻轻将他小脸擦拭干净。
小孩偷偷拽住了他一角袍裾。
叶孤城也不说破,索性在他身边的软塌上也靠着坐下,扯了一件素纱披风搭在自己腿上,一角正好覆在小童身上。
他随意换了本书,在手中翻动。
西门吹雪回来时,看见的便正好是这样一幕:叶孤城靠在软塌上小睡,手里握着的书欲掉不掉,他腿上的披风下隆起一个包,露出一张睡得正香的小脸。
西门吹雪进屋开门的动静惊动了屋内小憩的男人,冷风夹着雪花灌进温暖的室内瞬间便化作水汽消散不见。
叶孤城也不动,看一眼男人之后又继续闭眼休息,伸手慢慢拍拍枕在自己腿上的孩子:“他来了已有一个时辰。”
西门吹雪见他懒洋洋,睡眼惺忪的模样,忍不住低头将唇在他鬓边蹭了蹭,将自己冰冷的唇蹭得热了,才抬起身道:“我来接他去见一见父亲。”
叶孤城:“他才睡醒,出门给他带上披风才好。”
西门吹雪垂眼一看,正看见一双乌溜溜的黑眼睛睁得大大地看着自己,应该也是被方才的动静弄醒,却是不哭也不闹,只好奇的看着二人。
叶孤城想起一事:“你们父子……”怕是还不认得彼此。
很明显,西门吹雪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他和自己的儿子眼下还在互相打量对方。
叶孤城轻轻咳嗽几声,扶起小童,替他一件一件将絮棉的袍子穿回去,替他整理了头发,才笑着道:“去罢。”
西门吹雪用一张宽阔的狐裘披风裹了孩子,朝叶孤城点点头,大步走入飞雪之中。
小小的孩童从头到尾也不吭声,被抱走之后只将下颌搁在西门吹雪肩上,双瞳定定看着立在门口目二人出门的叶孤城身上,一直到风雪遮蔽了双目,再看不清,他嘴张了张,终是没有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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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带娃的报应来了。
两个绝世剑客面临的问题:如何养大一个小西门吹雪?
亲爹庄主:我儿子不认识我,这很正常,我也不认得他。
城主决定摸着庄主过河……
第90章 91
晚间风雪小了些,但仍未停歇。
叶孤城独自用了饭,自己看书下棋到戊时也不见西门吹雪回来,便吩咐人准备洗沐用具。
他正晾着半湿的长发,门外传来敲门声。
接着是十二骑之首的声音:“城主,有客。”
这个时辰……叶孤城并未起身,只问了一句:“谁?”
十二骑的首领的声音隔着门传来:“城主,是小主人……管家说他不肯休息,您看——”
叶孤城起身将门打开,细雪飘了今天,带入一股清凉的水汽。风雪中十二骑的人抱着脸蛋被冻得通红的小孩,一众仆从站在院外垂手立着。
罗生自己要来的?
叶孤城迟疑了一瞬,终究伸手将小孩接了过去。
“他今夜便在此,你们明早再来接他。”
院外的一众仆从应该是被西门吹雪吩咐过,对他的决定绝无质疑,当下朝着他行了一礼:“小主子已经洗沐过,我们就在隔壁,城主随时吩咐便可。”
叶孤城想想在白云城见过那些孩子的喜好,便道:“拿些素日里他爱吃的东西来。”
管家很快送了些香甜的奶食过来。
叶孤城将门阖上,转头见那小小孩童又在努力攀爬软塌,便随手将他拎上去。他解去小孩裹着的狐裘抛在一边:“你倒是大胆,第一次见面,就敢独自前来。”
当年分别时罗生虚岁不过两岁,那样小的孩子是记不住人的,说是第一次见面也不算错。
小孩此刻却也不看叶孤城,自己爬上矮桌用调羹去舀琉璃碗里的杏仁酥酪,认认真真地吃完今日份。
吃完这些,他又兀自低头去玩自己的木头小剑。明明是他自己要来的,此时却好像仍然只是他一个人。
叶孤城看看漏壶的时辰,起身道:“晚睡不宜,你也该休息了。”
那小童充耳不闻,只卷了卷软塌上的披风,大有就在此抱着小剑睡觉的意思。
叶孤城见他不应,也不再唤,伸手捉住披风一角,只一抖手,那狐裘披风便卷了小童将他抛向火炕。
小童惊叫一声立即住了口,落在炕头一堆柔软的床褥上。他没有受伤,只是有些怔愣,晕头晕脑的。等他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登时从皮裘里挣扎出来,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
叶孤城盯着他的眼睛,了悟:“好玩?”
小童点点头。
“还想如此?”
点头。
叶孤城眼中带出笑意,坐在炕边替他整理鬓角的垂发:“这个时辰五脏皆藏,不可使心血躁动。你乖乖睡好,明日若还下雪,我便陪你玩耍;若雪停了,便带你出门可好?”
小童认真的盯着他半晌,低头抱了自己的小剑爬向炕头躺下,瞬间便闭眼睡好。
叶孤城替他盖上一袭薄衾,起身熄了灯,等那袅袅青烟散尽,才叹了一气。
幼年遭逢大变,远离双亲,虽有祖父保得安全,却因为各种缘故周遭无一个至亲之人常伴。罗生身边只有忠心的仆从,恭顺有余,亲近不足,以至这孩子小小年纪便已经不愿开口说话。
……若当年西门吹雪也是这样长大,难怪后来行事这般。
这样一生,若是没有一个倾心相伴的人,想必会寂寞吧。
幸好,他眼底还有光。
翌日不过寅时,叶孤城于浅眠中察觉内息之中一阵冲撞,他立时睁开眼在炕上盘膝运功。
对于习武之人,三分努力,三分运道,剩下皆看天份。生与死的抉择是世人无法跨越的障碍,一旦能窥破生死天道,境界的突破便指日可待。
若说叶孤城在紫禁之巅时求死之意重于求生之志,那么此刻他的心境又是不同。与吴明一战时他在深海处濒临内毒外伤的绝境,再回归人间时,已然超越了生死的极限。
因此,眼下他便要突破了。
经脉被冲撞的内力强行拓宽,拓宽的经脉有承受了更多的冲击,内力在身体里游走无序,需要依靠自己的意志强行将他们导去应去的地方,再一寸一寸凝实。待这一切导入正途,内窥之下,奇经八脉皆如新生。
经脉运行一个小周天又一个大周天,终至圆满,他再睁眼时,已是灵台清明,几乎能感知十丈之内的风向与气流。
身边传来扑腾的动静,原来是那小孩儿也醒了,却安静懂事并不打扰男人。他偷偷看男人盘膝打坐,便学着那样掰着两条小短腿想要盘起。怎奈头大身小腿短,根本坐不稳,也不知第几次栽倒在一堆暖褥之间。
叶孤城一把将小孩拎至身前,双手顺着他的头顶肩膀一直捏到足底,道:“筋骨轻劲,小小年纪已有定力,应该能有所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