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叶】长剑出天外(22)
司空摘星倒吸一口凉气,迟疑地问:“难道……”
夜色慢慢降临,客栈一楼的大堂点起油灯。一架载着一口漆黑棺材的牛车慢悠悠驶到驿馆门口停下,坐在大堂的两个指挥使交换了一个眼神,其中一个慢悠悠的上了楼去。
陆小凤的心沉下来,他很害怕下一刻有人就会抬着叶孤城的尸体下楼,塞进这口棺材。他此刻心里想着是这口棺材这样小,木板这样薄,想必只是便宜货,这样的棺材实在是配不上叶孤城这样的人的。
他胡思乱想了很久,直到驿馆门前的皂吏也焦躁起来,才发现上楼了的指挥使一直没再下来,甚至一点儿动静也没有。
天已经完全黑了,整个驿馆的二楼刷着黑漆,静悄悄的,一点儿光线也没有,正像一口巨大的棺材。
楼下的指挥使终于意识到情况不对,带着楼下的所有人上了楼去。
这次不到十个呼吸的功夫,黑衣皂吏们又都下来了,每个人面上都或惊惶或愤怒。很快有人来报,说什么“马都在,必不会跑远一类”,紧接着几人便分头往驿站四周不同方向而去。
司空摘星摸摸下巴:“陆小鸡,他们这是在找人吧?”
陆小凤眼睛亮起来:“猴精,你说得对!能找人,就说明人还能跑。”
说完他的目光落在西门吹雪方向,奇怪的问:“你居然还沉得住气?就不怕去晚一步……”
西门吹雪冷冷地说:“叶孤城便是只剩两成内力,这群蠢货也不是他的对手。何况……”
何况什么,陆小凤还来不及问,便听见“砰”的一声,那个褐绿飞鱼服的指挥使半个身子扑出了窗户,但却没能跃出——脖子上一道极细的血痕,已然死透了。
漆黑的窗口仿佛一张血盆大口,里面传来几声压抑的咳嗽声。
接着,一只带了血磲扳指的苍白的手探过来,抓了扑倒窗棱上的尸体重新拖回屋里,然后轻轻掩上了窗户,只留下窗纸上几滴猩红的血迹。
那屋子登时更像黑漆漆的大棺材了。
陆小凤忍了一会儿才说:“原来他一直藏在屋里……你说得对,再加十个这样的人,也不是叶孤城的对手。”
西门吹雪眼里闪过异色,在黑沉的夜色里一闪而逝。
不过一刻,一个雪白广袖的人影终于自驿馆里走了出来,头顶发冠嵌着一颗拇指大的珍珠,衣袍的领边袖口绣着银线,腰间一条白玉带轻轻束着,被轻薄的罩衣掩住,更显轻盈如仙。他的脸很白,白得像一种昆仑深山的冷玉,耳边的珍珠穗子微微摆动,在昏暗的暮色里闪出莹莹的光。
帝子降兮,目眇眇兮。
他闲庭信步,如君降临,不像是刚刚摆脱桎梏的囚徒,而更像一个走出幽暗海底的君王,视察他的殿宇庙堂。
陆小凤跳下树,站在他对面:“看来你已经解决了?最近怎么老有人想把你放进棺材里?”
叶孤城略带意外地看着他:“你怎么来了?”
陆小凤笑嘻嘻道:“你的药被换了,我们赶着给你送药来。”
“你们?”叶孤城重复了一句,抬头一看,果然看见树上的其余几人,其中自然包括腰挎双剑的西门吹雪。
叶孤城目光落在那袭树影中的白衣上:“你来了。”
陆小凤立时抗议道:“怎么对我就是‘你怎么来了’,对西门吹雪便是‘你来了’,都是朋友,这样分彼此不好吧?”
叶孤城奇怪地看向他,道:“第一,庄主留我治伤,而我不告而别,自然理亏;第二,我并不记得我们是朋友。”
陆小凤四条眉毛都竖起来:“等等,什么叫不是朋友?不是朋友,我们会这样给你千里送药吗?”
话音落下,一袭雪白衣裳的人已站在叶孤城面前,正是一脸冷酷的西门吹雪。
他直直看向叶孤城,全然不顾陆小凤还在跳脚,问道:“你以为,万梅山庄会怕官府的人?”
这句话中质问的语气毫无遮掩,冷得让陆小凤都搓了搓胳膊。
叶孤城也微微一怔,倒不是被对方语气惊到,而是诧异于西门吹雪话中的回护之意。
他略做沉吟,方道:“这件事没有必要牵扯到无辜之人。”
孙秀青的事,他已然是未曾料到的结局,这种情况下他不愿牵连旁人。
司空摘星也跟着跳下树来,指了指窗户上的血迹:“叶城主,你杀了朝廷有品级的人,还一次杀了两个,是打算从此亡命天涯吗?”
叶孤城摇摇头:“他们虽是锦衣卫,却是宁王的人。”言下之意,杀了不会有事。
陆小凤吃惊道:“宁王?是那个有从龙之功的宁王吗?”
“正是。”
陆小凤立即了悟,宁王之前就藩大宁,大宁地处喜峰口外,东连辽左,西接宣府,实为幽燕重镇,可不就是关外吗?
这位王爷可和偏安一隅的蜀王不同,没想到这样手握实权的王爷叶孤城也敢惹?
陆小凤:“您怎么知道他要杀你?”
叶孤城手腕一翻,掌中露出一只黑漆木盒:“因为他们身上明明有药,却佯装没有,应该是想要我死。”
陆小凤凑过头去看那盒子,打开一看,果然里面装着一颗和老实和尚送来的药一模一样的黑丸。
陆小凤抬头看向面色平静的叶孤城:“这么说,给你送药的人,和宁王不是一条心。”
叶孤城微微眯着眼,望着黑黝黝的官道尽头:“或许曾经是,但现已不是。”
陆小凤:“你怎么会惹上这么多麻烦?比我的麻烦还多?”
叶孤城的眼睛眯着,看不清神情,但琥珀色的瞳子里流淌着漫天星光。他叹了口气:“身在漩涡之中的人,总能比旁人更知道水的流向。”
陆小凤想不明白,这样一个看似不惹俗世的矜贵公子,为何偏偏让自己卷入一个波谲云诡的泥潭。
陆小凤忍不住问:“宁王为什么要杀你?”
叶孤城:“我与人做了一笔交易,而宁王恰好不希望这笔交易达成。”
“所以杀掉你,这笔交易自然就作废了?”
叶孤城承认了:“至少会平添许多波折,作废也不是不可能的。”
“你杀了两个锦衣卫,宁王会善罢甘休吗?”
叶孤城不甚在意地笑了一下:“宁王善谋,自然不会善罢甘休。”
陆小凤有点儿明白叶孤城为什么不想牵连万梅山庄,从这几句话透露的信息看,这里面涉及的诡谲算计彷如一个布满了尖刀的无底深渊,时时刻刻都会猝不及防夺人性命。
一个知太多秘密的人,总是很危险的。仅凭这个人不愿将周围的人拖下漩涡,陆小凤就很服气。
他拍拍叶孤城的肩:“我佩服的人不多,无论你认不认我,我陆小凤都会把你当做朋友。”
司空摘星终于找到机会插上话:“叶城主认不认你做朋友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再不走,等官差回来看见这么多死人,咱们几个以后就都要做逃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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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城主:听说有人想给我病美人剧本,等人来救?
西门庄主:低头看剧本
陆小凤:我拿的是嘴炮剧本?
司空摘星:我为什么挂在树上?
第25章 25
万梅山庄的酒,总是让陆小凤念念不忘,寻便各种借口也要喝一口。
此刻四人围坐石桌,桌上一坛酒,桌上四只白玉酒盅,其中三只酒盅里是浅碧色的酒液,光是闻上一闻,也能醉人,另一只里装的却是清澈无味的泉水。
陆小凤已经自己给自己罚酒六杯,气氛刚刚好,好到他终于留意到了好友的沉默。
他摇头晃脑夹了个花生扔进嘴里:“西门,你今夜话很少。”
西门吹雪低着头看杯中浅碧色酒液:“我一贯如此。”
陆小凤:“难得你今日居然肯饮酒。”
西门吹雪伸手执起白玉杯,他的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一如他这个人。他低头细细嘬饮一口酒液,淡淡道:“偶尔为之亦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