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叶】长剑出天外(76)
明白了什么,叶孤城没有再问。
这是两个强悍到孤独的男人,才能明白的选择——天下间,必然也只有彼此才能理解彼此。
叶孤城打破了静默:“你可用过晚食?”
西门吹雪:“我已用过,你的正温着。若能起身,正好合适。”
说罢他走来挽起竹叶纹的纱帐挂号,从红泥小炉上取来来温好的粥食,放在小桌上。
回过身时,男人已经下榻趿了鞋子,自己站起朝小桌走来。
西门吹雪转身取了一件斜纹织金莲丝氅衣给他披上,也陪着他一道坐下。
碗是髹漆碗,箸是象牙包银箸,一盏油灯,两道小菜隔水温着。其中一道是碧绿的海苔,一看便是专程给他留的餐食。
虽有人作陪,却也食不言。
叶孤城右手虎口有伤,便用左手执筷,慢慢进食。这样安静简单的一餐,是劫后余生的小小闲适。
叶孤城放下牙箸,西门吹雪起身收了食盒,复又坐下替他诊脉:“肺叶有损,你,此刻还有热症。脏腑损伤恢复之前,不可再用内力。”
叶孤城将氅衣拢了拢:“深海之中压力甚巨,沉入太深,后来又极速浮起,难免会伤到。幸而你替我提前怯除五分毒性,否则……”他已无法回来。
也幸好是他被卷入深海,而西门吹雪。不习水性之人哪怕剑术再高,入海之后会被水流压制功力,横生变数。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二人之间,早已不必再言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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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主:好乐,婚事已经告慰祖宗(虽然被骂了)
庄主:似乎,可以包养了
城主看着温文尔雅,骨头里很叛逆很毁灭
庄主亲眼见识过城主步步为营,有些明白了。他们行事不同,很大程度在于自己可以选择结交的人,但是叶孤城不行,他从一开始就没有选择。
第82章 82
西门吹雪想起紫禁之巅那场对决:“即便我在,以你如今的情形,也不能保证一个月之内能恢复战力。”
叶孤城明白这人在提醒自己刺杀帖木儿的计划也许有了变化,便道:“我不会勉强自己。”
西门吹雪见他知晓自己的意思,这才起身取了药罐,重新替他抓药。
叶孤城看着他静气而专注的侧脸一刻,才转头取了乌鞘长剑,抽出细细擦拭。长剑饱饮鲜血,自昨夜一战后,终与他人剑合一,心意相通。
药香压住了清雅的花香,天边最后一上线光也被暗夜吞没,一角冷月悬于矮矮的天上,映出一窗鱼鳞样的海纹。
西门吹雪望着窗外:“海上风光,果然变幻莫测。”
昨夜那场绞杀数万海寇的鏖战已经远去,染红海面的鲜血早已化入海中。
白日里,西门吹雪经亲眼目睹死人的血腥味吸引了海中的鲛鲨和鱼群,聚在一起在白浪中撕扯争抢海中的浮尸。鱼群的异动又引来海中鸟群,在漫天翩飞的鸥鸟鸣声中,曾在海上令商旅海客闻风丧胆的海寇,最终也只落得葬身鱼腹死无全尸的下场。
这本就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道:小鱼吃尸体,大鱼吃小鱼,鲛鲨以比它弱小的一切为食。
当鲛鲨死亡的一刻,它又会被海中最卑微的鱼虾分食殆尽,如此往复,循环不殆。
能洗净罪孽的,唯有死亡。
汤药里加了助眠的酸枣仁,叶孤城血气亏损,用药不久便又有了倦意,拿着剑的手欲松不松。
西门吹雪见状将他手里的剑拿开,将人抱起放回榻上,才要起身放下帐幔,只觉手下一紧。
一只缠着丝帛绷带的手拉住了他的袖子。
“怎么?”
叶孤城闭着眼昏昏欲睡:“你也两日不曾合眼。”
西门吹雪看他在昏黄的烛光下恬静安适的神情,心中一动,鼻间轻轻嗯了一声,低头用额头抵在对方头上,去感受那些许偏高的热度。
叶孤城低声喃语:“……我已无大碍……你不必……”话音未尽,已被什么遮住,变得模糊。
一道清浅的凉意触在唇边,轻轻的碰触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彼此的气息交融一处,像是冷梅的泉水中兑了艰苦的药。细细的吻并不如同前两次那般攻城掠地,反倒带着安抚的缱绻,一点一点润湿了彼此干燥的唇。
叶孤城的气息慢慢变得悠长而平和,在这样细心的抚慰下,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领口扯得松了。一道轻缓而濡湿的吻一直往下,在颈侧鼓动的血脉处停留得有些久了,再往下,便触到衣袍掩盖下的绷带。
刚刚热起来的呼吸渐渐又被放缓了去。黑暗中一个人抬起身,替另一个人掩上衣袍,低声说:“睡罢。”
黑暗里另一个人似乎已经半睡了,也不知道听清了没有,低低应了一声什么,渐渐睡得沉了。
西门吹雪伸手弹灭了桌上的烛火,借着清冷的月光,他的手指按上这人的心口——手下是因为呼吸而起伏的轮廓,这是一具活人的身体。
只差一点,他便不能将他带回万梅山庄。
这一次,他终究握紧了什么。
不会如同宿命批注那样,孤寒辽寂,终其一生。
寅时未至,叶孤城便醒了,他是被喉间的痒意逼醒的。肺叶受损,胸中难掩钝痛,免不了会咳嗽出声。
西门吹雪昨夜替他整理脉案睡得极晚,过了子时方才歇下,此刻听见身边人意欲起身的动静也有了转醒的迹象。
叶孤城不欲惊动对方,手指轻轻拂过他睡穴,待他再度陷入沉眠,方才趿了鞋,随意披上一件夹纱絮棉的直裰,衣带随意系着,便轻轻走出房门。
天色犹黑,他独自在甲板上缓步慢行,眺望将将泛出一点青色的远天。海风一吹,方才强行压在胸间的痛痒之意便再忍耐不住,忙以手握拳,掩在嘴边低低咳了起来。
他在清晨的海风中漫无目的在甲板上走过,沿途遇到几路巡逻的军士,每一个人都一边窃窃私语,一边露出激动而崇敬的神色。
任何一个人,只要亲眼目睹过昨日清晨那场大战,见过这人每一次出剑都带走几条人命的画面,再见叶孤城时也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就与中原那些剑客,在见识过西门吹雪出剑之后的表情如出一辙。
哪怕叶孤城此刻不过身着一袭最简单不过的素纱直裰,头发用一只古拙的木钗随意固定,脸色苍白脚步虚浮,也不会有人将他看成一个人文弱的书生公子。
走了不过一刻,便有沉稳的脚步从身后传来。
“城主清晨出来,也不披件披风,实在太不爱惜自己。”
叶孤城回头,看见郑和已经大步走到自己面前。
叶孤城:“郑大人一直未曾歇息?”
郑和眼底青黑,闻言笑道:“陈祖义被擒下,实为此次下西洋一大战功,我自当书写奏报送回大明。渤泥王子也算是在我郑和眼皮底下被人掳走,幸而城主的朋友救下渤泥王子,我身为大明宝船正使,还有许多安抚事宜。这样一忙,便是一天一夜。”
叶孤城注意到他提及西门吹雪时改了称谓,便知他有了怀疑,或者已有了几分猜测。
郑和本是打算午后再去请人问询叶孤城伤情,此刻听人说了叶城主在甲板上,自然立刻赶来,也是打算探查一番。
他上下打量叶孤城:“来人,取皇上御赐的仙鹤海水纹氅衣来。”
叶孤城:“正使大人不必客气,我不过随意走走,这便回去。”
郑和却上前一把执了他的手腕,苦笑道:“不是我郑某客气,实在是……我本也打算今日午时去寻城主商议,此刻既然遇到城主才是正好,城主随我来。”
叶孤城看出他是真心不想放自己回去:“郑大人寻我只管派人来传话,何须这般顾虑。”
此刻王景弘正好取来一件白底云锦满地银线的鹤氅呈上,郑和示意他亲手替叶孤城披上。
周围军士纷纷侧目忘过来,王景弘虽是中官,却也是大船副使,算得上出使南洋第二得意人,不假他人之手,亲手服侍另外一人——这个做法便说明了大船正使对叶孤城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