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叶】长剑出天外(59)
叶孤城淡淡道了一声:“好,郑大人留步。”说罢颔首,才转身步入船舱。
郑和回到议事堂,那黄脸太监上前问道:“大人,叶城主似乎有激怒大人,与陈祖义一战的意图。”
郑和笑了笑:“景弘,你很敏锐。叶孤城确有此意。”
“那……”
“但他说得并没有错,王不见王。南海之上,既然有了大明的宝船舰队,就不该再有陈祖义的船队。”郑和低头点一点旧港的位置,“更何况据本使了解,陈祖义心狠手黑、目无天朝,四处败坏华人名声,他若是躲着宝船走也便罢了,但他会过琉球,我们之间,必有一战……叶孤城说得很明白,整个南海西洋诸国,都在等着,看我郑和是不是一个没有血性之人!”
既如此,宝船首航,以震慑南海诸国,总该有人来祭旗。
叶孤城回到船舱,解开外披抛给白衣侍从,又净过手才走向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正往一炉隔水加热的药中扔入几片蜂蜡,也不知在做什么药膏,满屋子甜蜜清雅的香味。
窗边还站着那只白腹灰背、嫩黄爪子的鸥鸟,面前一只小碗,里面装着些许谷物粟米。那鸟儿胆子忒大,见了生人靠近也不跑,一边啄食小碗里的粟米,一面歪头打量叶孤城。
叶孤城在西门吹雪身侧的位置坐下,开口道:“郑和应该下定决心,此处航程中,若遇陈祖义,便与他一战。此事若能了结,我……我们便能回中原。”
西门吹雪抬眼看向对方:“可要相助?”
“自然,”叶孤城目中带出笑意:“若有需要,我当开口。”
含霜履雪的容颜绽出丝丝暖融的笑,漆黑的头发和漆黑的眼,极峻的面容因为气势太盛往往让人不敢直视。叶孤城却知这人,两次入世出世,从不食人间烟火的神变成了凡人,又从凡人抛弃了一切再出世成神……这一次,他已经再一次准备好拿起入世之剑。
“方才的笛声,是你即兴而为?”
“是。”
“可愿再吹一曲?”
“你想听?”
叶孤城眼中闪过笑意:“古有桓伊三弄,今有西门听海。愿效江左谢安,听君一曲,无他,一往而情深也。”
西门吹雪看对方浅色的瞳仁里荡漾着的碧海波涛,里面终于清晰得映出了自己的影子。他心中一动,伸手扣住对方掌心慢慢摩挲了几下,倾身靠近。
叶孤城少有在日间与他这般亲近,上一次还是定情那日。他一时出神,便觉温凉的呼吸已在面上,唇上也被压住了。
这是白日……叶孤城的犹豫只有一瞬,他便垂下了眼帘,伸手揽在对方腰背之上,接纳了这个亲近的动作,再慢慢加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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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课堂敲黑板,此处出现两个典故:
1、“桓伊三弄:在晋朝时期,桓伊他十分的善长吹笛,并有一支柯亭笛,尽一时之妙,无人能及。王徽之与桓伊虽然素不相识,但早就神往于桓伊的吹笛技巧,命人去请求桓伊:“听说您的笛子吹的非常好,能否为我吹奏一曲。”桓伊身为堂堂大将军,但对王氏父子在艺术上的成就,也是心仪已久。于是下车踞胡床,吹起《三弄》曲。桓伊吹笛之时,王徽之及官船上的人,或坐或立,鸦雀无声,都在静静地聆听笛声,完全沉浸在音乐艺术的境界之中。桓伊吹罢,扬长而去,宾主之间,始终不曾说过半句话。见《晋书.桓伊传》
2、宰相谢安曾经被皇帝猜忌,是桓伊冒死吹笛弹奏,用《怨歌行》进谏孝武帝,打消了皇帝对谢安的杀心,辛弃疾在《念奴娇·我来吊古》下片中“却忆安石风流,东山岁晚,泪落哀筝曲”数句,写的正是这个故事。。当时的宰相谢安也十分喜爱音乐,两人见面时也经常谈论音乐。谢安见桓伊对音乐造诣很深,喜欢音乐到了如此地步,便说:“桓子野对音乐可谓一往有深情!”,于是后世就有了成语一往情深。
所以,城主用典故表白了…
第64章 64
西门吹雪终于习惯了海上行船的生活,不会在遇到风浪颠簸之际头脑闷痛。
大船离开占城,一路航行又路过了真腊、苏门答腊、古里、满剌加以及阿鲁,有了占城的经验,事情变得越发顺遂起来。
大船每到一处,郑和便遣使者与携带货物的商旅上陆结交当地官吏主事,再由他自己下船,亲自颁发永乐皇帝的朝贡贸易诏书。大多数方国虽有观望的打算,但也会流露出愿意朝觐纳贡的意图。对方识趣,郑和便会命人赏下大明的瓷器、茶叶与绸缎。大船在海上航行了数月,一路行来,算得上主客尽欢。
按照海图与过洋牵星术的推算,船队明日便会到达满者伯夷,并且会在这里停靠十数日,让众人补给、贸易以及修整。能踏上坚实土地的期盼,让天天看海看到腻烦的官兵们都很兴奋。
叶孤城并不喜欢出门,西门吹雪习惯海上颠簸之后,二人恢复了练习剑术的习惯。
方寸之间,原本并非施展剑术的场合,但二人对剑的领悟早已超越决战紫禁之巅的境界。天地辽阔,方寸之间,有剑无剑,又有何区别?
唯一不同之处,是在狭窄的房间内,往来过招,挑、抹、点、圈、刺,都需要更为极致的目力与敏捷,以及对对方用剑习惯惊人的熟悉。
叶孤城净了发,微湿的长发披在肩后润湿了长衫,他索性仰靠在床边迎枕上看《海中二十八宿国分》,头发垂在迎枕另一侧。
西门吹雪沐浴完毕,进屋时便见他又是一副等发干等到昏昏欲睡的模样。那年他伤过心脉,之后劳累奔波不曾好好养伤,毒也一直在虚耗他的内力,终究是……有些妨碍。
想着这些,他便有些控制不住心绪,垂目走过去,拿起一边放置的棉布,替他细细擦去稍的水汽。
叶孤城昏昏欲睡,没有拒绝这样安静的亲近,闭着眼睛将书抛在一边,手指勾住对方一缕潮湿的头发,在手指间缠绕卷结。
西门吹雪忽然便想到了离开泉州的那个晚上,在海边破败的木屋中,这人以为他穴道被制,在他耳边低低絮语,倚坐整晚。他那时,是真抱着再不相见的打算。
那一晚,若非想弄清楚这人到底在想什么,好几次他都忍不住想要对他出手。
西门吹雪垂目,将手中润湿的布巾抛在一旁。
叶孤城动了动,似乎打算往床内挪让出位置,西门吹雪制止了他的动作,手指顺着这人肩颈的穴道轻轻按压,安抚似的,慢慢往下而去
习武之人对穴道的掌握本就比旁人更精准,几次推拿,叶孤城几乎要睡着了,便在这时,忽然肋下三处大穴一麻,整个人都失却了力道。
他睁开眼,眼中还有似睡未睡的湿意,惊讶地望着近在咫尺的男人。
西门吹雪勾开他交领白茧丝绵长袍,以拇指指腹慢慢在那轮廓清晰的肌理上暧昧地摩挲:“那日,你点了我的穴道。”
这事怎能翻旧账?
叶孤城用眼神传达了这个意思。
西门吹雪将扯开的腰带抛在床榻边的足踏上,俯身在他耳边说:“来而不往,非礼也。”
叶孤城竟然不知这句话能这般用,他解穴的功夫比不上对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人掩上帐幔。
桌上的灯还亮着,能让彼此在对视时看清对方眼底的自己的模样。
帐内有人呼吸重了一瞬,有一些本能始终是不能被压抑的。
叶孤城的眼神恍惚起来,眼尾浮出浅浅的红痕,额间染上湿意,肢体交缠的亲近陌生而让人眷恋,这是他刚刚才习惯的热度。他的长发凌乱地散在床褥之间,受伤后内力没有恢复,冲不开穴道。
这一刻,他是全然任人施为的狼狈模样。
西门吹雪垂下眼帘,遮挡了已经有些泛红的眼珠。
帐内散出一抹清雅香甜的味道,似在哪里闻过,凉腻的甜香随着那手指动作变得更为浓郁。
叶孤城震惊地睁开了眼。
西门吹雪正将一小罐什么东西抛在一旁,见对方面露震惊之色,便解释道:“上回弄伤了你,这次不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