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喘息(24)
要找回常安,要他重新爱上他。
那么他会知道所有的事情。
包括最后的死去。
这才是完整的常安,他将对他毫无隐瞒。
即使残忍。
“闭上眼。”他抬起他的下巴,吻上那带着泪痕的眼睑,轻轻地说。
常安下意识地合上了眼,但是还是在打着颤,他感受着,感受着真相即将到来。但是无知的恐惧裹挟而来,仿佛下一秒他将再一次经历死亡的瞬间。
那是他。
那是他死去的时候。
“还怕我吗?”关寒的声音,好像漫在黑暗里,穿过那总是看不透的黑气,从远远的地方传来,打断他的恐惧。
“我......”常安的眼里,黑暗成了唯一的色彩,他回想起在那些阴影里若隐若现的,或是静静地看着,或是在不知不觉间靠近的影子,那些缠绵的暧昧的情事......
关寒,也许从没有想让他害怕。
让他害怕他。
常安没有说话,静默了好久,似乎在等着他的回答,他才轻轻地说了一声不。
像是恍如隔世。
那从有印象开始,在身边挥之不去的被恶鬼缠身的阴冷,那些不知不觉缠绕而上的凉气,那些重重的窥伺打量的东西......竟然让他习以为常了吗?
是这样吗?
他还在想着,在回忆着,但是黑气已经缠上了他的身,寂静无声,像是冰冷的蛇,直至体内那些血管里,仿佛也在缓缓流动着什么东西,隐隐泛黑,在他的皮肉之下。
“这是......什么!”
常安哑然,他看不见,却能感知到,那些东西,在身体内流淌而过,冲刷而过的感觉。
“不要怕。”
恐慌只在一刹那之间,下一刻,他便没有了意识。
或者说,意识被僵住了。
空气好像被凝固住,四周变得缓慢无声,那些昏黑的雾气散了去,他还在福利院的门里,只是周围的人变得呆滞,喘着粗粗的气,来来往往,好像看不见他。
他同样是毫无反应的。
被什么东西牵引着,在慢慢地走,双眼低垂着,意识不由他控制。
他只是呆愣着,好像最熟悉的身体,坐着不由他的意识发出的动作。
这和那些奇怪的梦不一样,那些只是感同身受而已,而现在,他好像是魂不在体,好像变成了不存在的孤魂野鬼一般。
这样的感觉,太过于让人诧异,也让他难以置信。
他想说点什么,但是却张不开嘴。
直到看见身旁,萦绕不去的,像是成了人形一样的影子。
他好像又觉得什么也不用怕。
他叫他不用怕。
他会没事的。
常安试图使自己残魂冷静下来,但是周围的景,好像变得不是他所熟知的样子。那些藏在黑暗里的,那些低低碎碎的说话声,还有那些或打量或嗤笑的那些影子。
一时间,好像将整个世界变得拥挤不堪。
行人熟视无睹,在忙碌里面奔波,在继续着毫无变化的日子,如同行尸走肉。那些靠在黑暗里的东西,露出半张脸,在痴痴地笑着。
笑声怪异,僵硬着躯体。
不,那些不是躯体,只是死去的亡尸,带着死去的青白,冷白的调。
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东西。
在漫无目的地游荡。
而他,他自己。似乎是垂着头的,露出后颈冷冷的苍白,在沉重地踱步前行,看着,与行人不同,与那些东西却如出一辙,看不出异样。
好像就此成了其中的鬼。
有泛着精光的打量,在暗处,像是阴冷的老鼠,紧紧地贴了上来。
但是却在他抬起头看过去的时候,又缩了回去。
常安看见自己......死气沉沉的眼,毫无波澜,却泛着摄人的阴冷,像是要入骨,看透那东西的影子。
这不是他。
这是邪魂......入体的自己。
识海里,关寒的意识出现,没有声音,只是一抹意识,告诉他,等等,就没有这么多的东西了。
好像一瞬间又成了自己的意识,说再等等,这些东西就会消失了。
等?
是什么时候
常安在漂然的魂识当中,在疑惑着。
但是随着来来往往的周围的变化,他慢慢开始变得没有没有精力去在意了。
沉沉的压抑从胸口处传来,像是要窒息。
他不知自己要往何处去,只是任由自己躯体,在走向未知的地方。
或许,那就是他死亡的地方。
绝望悄悄回击,在心底慢慢升起,他毫无意识,只是眼里,茫然地,止不住地流出泪水来。
那是他自己的死去。
他将再次经历一遍。
那些所谓的回忆。
常安突然害怕起来,不可抑制的,随着那越来越沉的压抑,和那停不下的安静的流泪。
他越走越慢,景象模糊着。
他好像看见一片海,或者是一片看不到边际的湖水,在落日之下,平静地泛起潋潋水光。
黄昏在靠近,风声变得越发猖狂。
他来到一个未知的水岸,似梦非梦,真假难辨,但是他却不在意,他只是伤心于即将见到自己死去的时刻。
在冰冷的水里。
或许。
孤单地死去。
25.
这一刻,仿佛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那永远虚虚实实的,存在于那些昏黑当中的‘常安’,成了自己。
或者说,他好像终于神魂归了体,拼凑出一个完整的他。
面前的水面泛出的鳞鳞波光,与常安脸上安静的泪水相互衬映着。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好像看了有很久,但其实不过是倏忽而过的时间。
周围似乎有人在来往,在很远的地方,往来成了影的赶路人,黑暗里藏着的或是迷茫、或者不怀好意的目光,似水似雾,被他周围的凉气所阻挡,常安听不见,感知不见。
他呆呆地轻问,“是怎样死去的......我?”
话音没有传回自己的耳朵里,但是他知道一定有人听得见。
有无限延长的叹息声在遥远的虚空中回响,好像从无尽的岁月里,那些孤独等待的时光里传来一样。
他叫他再向前走。
常安猛地有一瞬间的惧色,但是被他压下去了,脚步也只是顿了一下,便顺从地向那片寂静的水里走去。
脸上,是越发显露的悲哀。
像是在怜悯自己的死亡,但是却又用不着,他不是旁观者,他才是死亡的主角。
何必怜悯呢?
常安嘴角勾了勾,有些轻浅的嘲讽,但是很快就止住了,脚边浸润的冰凉的水,寒意森森,刹那间席卷全身。
他感到似乎是有一点的迷惑和好奇,这样的凉,和关寒身上的清凉并不相似,这是带着凄厉的苦寒。
载着死气,平平静静,却凄惨渗人。
放眼看过去,好像逐渐变得黑暗的水面上,漂浮着高高低低拥挤的人头。
面无表情,恶气横生。
常安惊得后退了一步,跌倒在浅水的地方,手上似乎是磕破了皮,流出血迹,染了小小的一片湖水。
他只是迅速地看了一眼,再看向水面的时候,那些心生寒意的东西,却没了踪影,像是他的错觉。
错觉......吗?
他看着自己手掌上破的地方,沾了水,刺痛无比,在渐暗的水光里,那团被染的水里,晕开浓浓一片。
他看着眼熟极了,却也愣住了。
像墨一样晕染开的水。
水面好像离得很远。
在一望无际的水线下,他好像在那样看着。
是在看不见岸的地方。
看不见岸......
常安朝着水深处一步步走近,苦寒的水,在渐渐漫上他的身体,嘴唇成了青白,但他却像是被蛊惑一般,直直地走近。
身后的黑气,顺着他单薄的背,缠绕着,入了心智。
他不知。
有很多的人,举着黯淡的灯火,在漆黑的水面上。
大叫吵嚷,行如恶棍,在用夸张的言语和声嘶力竭的声音吼叫着,看着似是气势汹汹,但是那偶然松懈的眉,和四处打探的如鼠般的目光,那是......在掩盖他们的瑟瑟不安,掩盖他们的无知无助。
越是野蛮嚣张,便越发可怜愚蠢。
是的,愚蠢。
常安听见凉如水的夜里,嗤笑声伴着夜晚的风,在流逝而过。
但是没有人听见。
他看着眼前的人,在昏暗的灯火之下,影影不明,倒是像极了那些暗中的鬼。
这些人在说着人话,穿着活人的衣,却如同死去的鬼。脸上蛮肉横生,照不清眼里的凶光,女人怯懦地在一旁啜泣,断断续续,增了一份凄气。
他被捆绑着,被人牢牢地挟持住,好像他会拼尽全力挣脱一样。
但是他明明只是放弃了抵抗的样子,为什么会作出这样一副惴惴不安的惶恐模样呢?
真是,滑稽可笑啊。
常安睁着没有焦距的眼看了很久,脑袋还处在朦胧当中,刚刚看清了那抓着他的人的脸,意识里便钻出这样一抹认知,让他忍不住发笑。
人群仿佛爆发出一阵骚乱。
在说什么呢?
他仔细地听。
是在......骂他啊。
不知廉耻,污秽之物,淫邪乱纪......
是又如何呢?
他只是他而已,他有什么错呢?
寒意将深的水就在眼前,冰冷的风吹过,他的思绪逐渐清晰了。
不,是......‘他’。
他......生而成这幅身体,无可选,不由他选,他有什么错?恋上一个人,与世俗不容,与伦理不同,难道就是错?城池之灾,战火蔓延,也是他的错?
不,他没有错。
错的是这些愚钝的人。
这些可悲的,无知的活人。
他笑出了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怪气且突兀,像是蛊惑人心的妖魅,无端地发出声响,逼紧了旁人的气息。
他们推攘着,将他扔进漆黑的木棺,上面朱砂一样的东西画着奇怪的符,他还没有来得及看清,便被沉闷的声音撞得眼前刹那的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