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喘息(17)
如果他......
不是他......
关寒打断了他的话,声音轻轻,却带着沉稳有力的掌控感,“没有如果。”
冷气靠近了常安,抚上他的侧脸,他被外力迫使着抬起了头,眼里盈满的是左右无言的无措,他看着眼前的人,薄唇轻启,说着不能让他反抗的话,“知道吗?我看着你走近的时候,看着你一步,又一步地走向我,等了你那么久,我寻了你那么久,又怎么舍得再放手......”
那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沉,像是他自己在自语,又像是在遥远地回忆,回忆着那些远远的回忆。
凉气如缕缕青烟,上升着,好像要触及那空荡荡的天。
略过常安的眼,眩晕成昏暗的光,好像周围的一切都在变化,在缓缓的变着。
眼前的关寒好像离得他很远,模模糊糊,消失在眼前,怀里的猫像是突然没了存在,变得轻飘飘的,还维持着动作的常安,愣了愣。
恐慌好像潮水涌来,将他淹没,吞噬,孤独地沉入海。
常安张大了眼,张着嘴,想要挽留,却在发出声的那一刻停留住,他不知自己为什么会想要说出口,他没有说出口。
他看着,看着......
恍惚间,好像看见了空荡荡的四月的春天,料峭的春寒,偶尔飞过的鸟雀,叫声回响,洒洒落落,回荡一片。
他听见清脆的少年声,豆蔻的年岁,在叫着,笑着,跑着,欢快着。
声音洒落在春风里,细细碎碎。
风里夹杂着青春香,是刚刚冒出头来的嫩芽,还含着饱满的汁液,就被踩碎,散发在空气里的气息。
那些声音,努力地听,可以辨别出,是在吵闹着,嬉笑着,在叫着谁的名字。
“快跑起来啊——”那少年声脆脆地催促着,后面杂乱地跟着些欢笑声,在春天的风里。
“每年的这个时辰,都会放些古老的风筝,今年也到时候了——”
响亮的少年声,像是温润的水,叮叮当当地流逝过,像是在唱着一首欢快的歌。
“你们不要怕他啊,他可好了,每年,都是他给我做的风筝,很漂亮的,你们看——”
“关寒,你快来啊,风筝要掉了——”
少年人夸大的声音,好笑地回响在春风里,带着稚嫩的气,纯真的孩子气。
那风里,还藏着那低不可闻的回应声。
在慢慢靠近他,在说,
“好。”
18.
那声音,就像是曾经无数次回响在他的耳畔一样,熟悉到让常安头皮发麻,又像是清泉回流,带来一阵清凉畅快的安抚感。
只是彼时的音色,还有些清浅,带着少年人的稚嫩之气,依稀是在岁月很遥远的地方传来。
然后春风逝去,带着那些清脆的少年音,渐行渐远。
常安的眼前,混沌不堪,有时候是黑暗中透露出的小小的光亮一角,才能发现他好像身处于一个陌生的地方。
昏黑笼罩了大片,他只能从熙熙攘攘的声音,来来回回的人影中,试图去辨别,在这一刻,发生的究竟是什么。
偶尔那一片天地,好像又遥不可及,只是小小的一块景色,在说着一些零碎的、断续的事,像是久经岁月,却仍旧舍不得忘记,被固执地保存下来的东西。
常安在来来回回,蜂拥而至的这些回忆里面,像是一个旅人一样走走停停,看得断断续续。
纷繁如同寒冬入深了,乌云已至,飘飘洒洒,从空中簌簌落下飘扬的雪花。
在昏黑之中,也如同经历了四季的变幻,岁月轮回。
耳中那一声声的回应,言辞不多的回答,像是随着时间的脚步,变得越来越低沉,越来越虚无缥缈,带着更多的他不能理解的东西,离得也越来越远。
有时是回应之后的沉重的伤感,有时又只是静静地听着那少年人的絮絮言语,一言不发,有时则是在未察觉之前,身旁的少年,早就却被繁事所累,徒留他在一旁的角落里,显得格格不入。
但是和越来越远的回应声相反的是,那虚空中,那看不见的地方,从这一刻的纷纷扰扰的说话声,到下一刻踽踽独行闷闷不乐的河岸柳畔......多出来的,是被暗中的目光,所打量、所注视的窥伺感。
不出声响,不露声色。在少年人疑惑着回头的那一瞬间,却又消失不见,没了踪迹,没有来源。
于是,每每少年都没有发现任何的异样,不甚在意地忽略掉自己身上的怪异感。
春夏在往来熹微的风声里渐渐远去,滑过少年日渐高挑清瘦的身影,不落下什么痕迹。而落叶的秋,不管怎么说,总带着一点让人伤感念事的悲情,于是,从萧瑟的秋风里,好像可以窥见少年人隐藏的心事,和......躲闪不及的难过。
看见那多年的玩伴不知为何,离得他越来越远的难过;也看见那人越发地俊俏挺拔,谦谦君子模样,在众人的目光之下,却不是少年见证的难过;同样看见那往来的少男少女间,左右怀诗的情谊,在话语玩笑间,催生丝丝的酸楚......
那感觉,好像也同时生长在常安的身体内,让他感同身受,那如蚂蚁轻噬的痒痛不安感,在体内来回萦绕着,漫上心头,及至脖颈间,压抑着,如鲠在喉。
好像眼泪要溢上眼眶,却又倔强地偏开了头,自己悄悄抹了去。
难过的心情像朵乌云,照得他整个人没了活力的气,整个人如同被什么东西困扰着,却只是一个人低落地被困扰着,他找不出原因,也不知该向谁问出理由。
旁人......旁人对着那人,侧目之下的闲言碎语,以及随之而来的忌惮打量,他不得而知。
好像,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他却一无所知,他只是被众人的轻言好语所隐瞒着,从那些余光里,露出来好意的担忧与打算。
少年全都不知道。
昏黑中,如同高墙在外,风雨阻隔,看不见,摸不着。周围的人,只是替他做着决定,让他手足无措于虚假的平静。
叫做母亲的人不让与那人来往了,权势利益之争,却只是闲闲念叨两句,从不向他解释清楚。同岁的好友亲朋,左右杂言,纷繁杂乱,说着担忧的话,七嘴八舌,皆是劝告他保全自己,离得那人远远的好。
闹极了,耳边的人,各说各话,从四面八方传来,又争先恐后地钻进他的脑海里,拥挤着,说着,闹着,不得安宁。
常安好像看见少年不解、不安的眼,望着大门,望着窗,闷闷不乐,愁容满面着。
低沉的眼角,盛满了自己也不知的情绪。
那眼角,分明是像极了梦中和他神魂混杂的躯壳,分不清谁是谁,也模糊了现实和梦境的壳子。
那是常安。
那是另外一个常安。
或者说,那是..... 他。
常安屏住了呼吸,轻轻地,怕是惊扰到这昏暗的异域的世界。
时间仿佛静止,没有风声,没有任何的动静,但是他还是轻轻地,想要走近。
是轻微的叹气声,盈盈绕绕着,夹杂在听听顿顿的书页翻动的声音中,充斥了整个房间。
但是在下一刻的时候,却又能突然止住。
从窗户的小小的轮廓中,他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常安跟着看过去,好像和那壳子成为了一体,抬着头,看见那双深远的冰冷的眸。
那是......关寒。
这一个意识似乎是同时在壳子和他的脑海中升起,然后在下一秒,似乎他好像整个人亮了起来。
常安被迫地跟着有所动作,像是被牵引着的木偶,不止是身还有内心的波动,都跟着躯壳合二为一一般。
他急迫地想要跟他说些什么话,想要近近地看着他一会儿,打量最近有什么改变。他絮絮叨叨着,想要跟他说好多好多的话,也盼望着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但是,好像处处不顺一样,脚先是崴了,远处的母亲又在朝他叫喊着天凉了,像是有意要把他唤了去,好像在怕着身边的人。
而这幻境中的关寒,冷冷的眸,却在念叨着他的粗心笨拙,在这个时候,没了阴翳,他怎么会察觉得到。
他只是,习惯性地跟他说着话,显露着自己的不遮不掩的本性。
像是在小心翼翼地讨好。
但是谁会知道,谁又会想到以后。
不......只是他,这幅躯壳,没有想到。
眼前的人,声音模糊不清,但是却声声入耳,在说着以后,在说着,自己独自的将来。
这个念头,如同冰霜,将他冻住。然后在一身的冰冷中回过神来,他这幅身子,这幅......记性怪异的身子,是不会有他的陪伴吗?
在将来的时候。
错愕和惶恐一时间出现,让他始料未及,惊慌失措。
他问着,声音自己都颤抖着,没有力气,问他不陪着自己吗?他想他陪着自己。
毫无理由,像是一个孩子般,在无理取闹着。
但是这身子,这身子内里的酸楚和难过,在直白地要求他这样说。
他也说了。
然而,意外的是,眼前的关寒没有回应,只是淡漠地问他为什么。
他被迫抬起头,气息靠近了自己的脸庞,俊美温柔的脸上,却说着不留情的话——他让他自己去想清楚。
错觉吗?
那一闪而过的决绝,在关寒的眼里。
常安眨了眨眼,那眼里,冷若冰霜,不知何时起,早就拒人于千里之外了。而此刻在说着,在绝情地告诉他,如果......他如果不能自己想明白,想出这个答案,那么从此之后,就真正成了没有关系、不会相见的陌生人了。
像是隔着一条银河,不会有交缠,也不会有来往。
将来?也不会有将来,只有各自的人生。
他在远远的人群中,而他自己......他自己会以这样残破的身体,去面对怎么样的一个将来?
没有他......也不会交集吗?
常安的心好像跟着这幅身体颤了颤,眼泪在下一秒夺眶而出,漫溢了一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