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格爱人(69)
“可是就这么多了,24……”
金钦叫奥河24,他偶尔这么叫奥河,总让奥河觉得两人非常亲昵。
“因为就这么多了……”
金钦仍然在哭,垂着头,因为努力过后的失败而认真地哭。
不知试过多少次,试到眼泪都没了,脸被水分过度滋润后只剩下紧绷绷的不适。
金钦声音颤着,长长地呼了一口气,他揉着上眼皮,无能为力地说:“是啊,马上就要死了,你能帮我在放弃治疗决定书上签字吗?能帮我……收一下死亡通知书吗?”
奥河摸他的脸,点着头,心里却想:去你妈的放弃治疗,也去你妈的死亡通知书,想什么呢?
第60章
金钦的眼睛肿了,眼角红着,在不太亮的灯光下,哭过的痕迹一点都没走,全部窝囊地堆在他的脸上。这似乎让他有些难堪,他的胸口一起一伏,却没什么呼吸声,就这么静静地平复心情。
外头有人点了一丛篝火,不知放了什么进去,震松了炭做的底座,尖鸣着带起一条火光冲上了天。
所有人都在尖叫,比刚才更吵、更大声地说话,金钦终于发出了吐气声,肋骨挺了一下又瘪下去:“饿了。”
奥河一直盯着他看,不知是走神了,还是外头太吵没听清,下意识追问了一句:“什么?”
实际上他看清了金钦的口型,可就这么一瞬,他难得需要一些反应时间,他又说:“饿了?这会儿餐厅已经关门了,楼下……”
金钦用行动打断了他。他下了床,赤足站在被夏日午后太阳晒过,还留有余温的地板上,在奥河的衣柜里翻找他能穿的衣服。
现在换作奥河坐在了狭窄的床上,他也没穿鞋,脚随便踩在了床头柜上,看金钦一件一件穿衣服。
从头到脚都是他的,他这么想,然后牵着金钦走出了宿舍。
刚才的热闹还没结束,所有人都背对着基地的建筑物,注意力都在堆在中央的篝火上。
有人挽着手,在光和黑暗交接的地方围着圈跳舞;有人离那团火很近,跃跃欲试,想往里边再扔点刺激东西;有人把手伸得笔直,人却离火很远,想借点火点一支烟;有人发现了奥河和金钦,撑着旁边人的肩膀,高高跳起,吹了一个响亮的口哨。
有不认识的机器人走过来,手里拿了一把肉串,毫不客气地全塞到了金钦手里:“尝尝!走地羊的肉。”
有认识的机器人掐着表走过来,来回打量奥河和金钦:“没花多久啊!”
金钦尝了一串肉,评价道:“还有不走地的羊吗?”
奥河拧住N99的手,像下午的A2一样,毫不留情地把他按到了地上:“你心真是有毒。”
“我吃不胖。”金钦找到一处能稍微安静点儿的地方,捧着一盒米饭,上边盖了一层撒满孜然粒儿和辣椒面儿的烤肉,“在监狱的时候,他们给我挂营养剂,还是没用。”
“因为你生病了啊。”奥河理所应当地说,帮金钦把过长的头发束在脑后,没有称手的绳子,他就一直这么握着那截头发,“病人只有痊愈之后才能吃胖一点。”
“他们不明白。”
“嗯。”奥河随便应了一声,转过身,从墙上找到扇暗门,“看热闹吗?”
“啊?”金钦有些迟钝,“什么热闹?”
“时间到了。”
晚上九点整,距离日落好像才过去三秒,人们都还在兴头上。
A2在高高的哨岗上站着,手动敲起了钟,第一遍没引起注意,衬得敲第二遍时,众人的反应分外激烈。
热闹倏地散去,人们夸张地从火堆旁弹开,可水还是来了,从暗处的墙角,五六条水龙同时发力,瞬间就击散了火堆。
不过人们还是快乐的,好像点燃这团火是为了快乐,熄掉它也是,没人为拥有格外高兴,也没人为失去沮丧。
像刚才聚在一起时一样,散开时,有些人排成一列,走出了出操的阵势;有些人蹦着跳着,想看清暗处到底藏了什么;有些人颇遗憾地蹲在熄灭的篝火旁,掏了几块湿答答的炭揣到怀里。
金钦问:“他们拿炭干什么?”
好像这场景再常见不过,奥河用平常语气答:“拿回宿舍做饭。”
这个答案太正常,和捡湿炭比起,正常得过了头,金钦又问:“你和N99也这么做吗?”
奥河纳闷地看了眼金钦:“我俩有气罐。”
金钦想了想,把饭盒小心盖好,再把手塞进奥河掌心:“带我去看看。”
N99很快就开了门,不过手撑着门框不放行,打量完他俩牵住的手,还是不打算放行:“这是那位情人来了,就驱逐舍友,也不管在资源紧缺的基地,舍友到底有没有地方住的,残酷无情、没心没肺的R24吗?”
这话太长,中途金钦看了好几次奥河,终于等N99说完,他才亲自动手,把N99的手从门框上掰开:“是啊,他带我来看你俩的气罐。”
其实也不用进门,稍微错了点儿角度,金钦就看见地上坐了只矮矮胖胖的粉色气罐。他扭头问:“是这个吗?”
“怎么?”N99转了个身,抱着胳膊,“打算把我的气罐抢走?”
“嗯,想要。”金钦很有诚意地说,“你可以叫你们的老大来这里,我可以拿一个情报和你交换。”
在必要的情况下,金钦能将首席科学家的素质发挥得淋漓尽致。
在等A2过来的十几分钟里,无论奥河如何窥探,他始终猜不到金钦要说什么。
说来奇妙,奥河向来自诩是世上最懂金钦的人,不过偶尔想一想,金钦是活在千万人放大镜下的人,同时他也是一个活人,这样的生活金钦过了十几年,藏起情绪对他来说,简单得像幼儿园的功课。
金钦刚才哭了。想到这儿,奥河带着愉悦,拿食指的指腹敲金钦的手背,没敲几下,就被一把甩开。
好,现在又甩开了我的手,金大师失误。他把食指屈向掌心,笑了一下。
不知A2在里卡基地是什么形象,几乎是他刚出现在楼下,整栋楼的灯就灭了大半,放在相亲节目里,这是没什么希望的意思。
等他正式踏进楼,关门声更是此起彼伏。
不好在谈事前损毁A2的形象,可想笑的心思太重,金钦的心痒痒的,他心一痒,就忍不住抬头看奥河。
奥河偏巧正垂眼看他,正好把他的眼神接住了,像是能从金钦看向自己的灰色眼睛里读出他想说的话,奥河又弯了下嘴角,欲盖弥彰地轻咳了一声。
N99:“烦死了。”
A2耳朵都竖起了:“你说什么?”
N99赶紧抱住了自己的手臂:“没说你——”
不知金钦知不知道,A2现在的心情有些波澜起伏。
他了解奥河,他知道奥河无论如何都会把金钦从落城区里挖出来,他一直在等,可真正等到了,他又得了近乡情怯的病。
最终谈判已经开始,他早就应该离开里卡了,可他还没找到理由好好见上金钦一面。就这么一天一天拖着,拖到金钦要见自己,也不知是什么感情作祟,他硬生生在原地坐了十分钟,才离开了办公室的椅子。
此刻看着金钦,他又忍不住抬起了下巴:“什么事?”
实在忍不住,金钦先垂眼,再勾嘴角,勉强控制住笑意,他说:“你可以摆方修盛一道。”
从第三自由军成立的第一天起,这个组织最大的敌人就是落城区。
即使经过了这么多年,落城区在第三自由军的敌对势力排行中逐渐式微,但两方缠绵在一起的边境线太长,终究是剪不断理还乱,就和落城区与第三自由军高层间的关系一样。
像是一个传统,一种惯例,因为是对立阵营,只要对立,就有大把的利益。落城区的投机者从不惮以最大的热忱投资第三自由军,喂胖敌人,喂饱自己的账户。
在这件事上,落城区没有一个太过光彩的人。
最终谈判经过月余,在各方的期盼与不期盼之下,谈出了一个结果。落城区将承认第三区的地位,第三区要付出的代价是完成一份长长的待办清单。
无论周边区域怎么想,落城区没在明面上吃什么大亏,被第三区压过西线的区域会被返还,被第三区劫持的人质将按批次归来,甚至连钱财,第三区都会做出适当赔偿。
至于暗地里……
顽固派给方修盛留下一个这样的烂摊子,但他们没想到,方修盛敢直接拿在第三自由军中的多年积累,换一个第三自由军与落城区的真正平衡。
方修盛轻飘飘地,用最经济实惠的方法,换来了和平,换来了支持率。顽固派留给他的烂摊子,成了他最大的助力。没人知道,走到这一步,是他早就预感到顽固派鱼死网破的性格,还是他胆大心细。
只有金钦,在里卡基地的宿舍里,早早做出了预判。
“方修盛最大的敌人不是第三自由军,而是落城区的反对派。他要想赢,就得逼出统一表态,自断臂膀。”金钦说,“什么是表态?是钱。”
“如果我是你,就断了同落城区所有的经济往来,直接吞下这笔钱,‘心虚’谈和。”
“方修盛会吃这个哑巴亏。”
花钮站在基地门口,抬手挂写着胜利的横幅时,天上下起了蒙蒙的雨。夏天已经结束,里卡的秋天来了。
不同于整整延续了一夏,令人心惊的暴雨,秋天的雨要温柔很多,当然也冷得多。
金钦靠在窗边看雨,他怕冷,肩膀和窗台挨着的地方垫了一件厚外套,不过还是冷。
下雨时,目能所及的地方都是灰色,从云到大地,到远处冒了一点黄色的树顶,统统都泛着灰。如果有人站在这栋宿舍楼下往上看,连楼都是灰的,看来看去,只有三楼的窗边,有一点点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