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者上钩(4)
“强词夺理。”
“明明是我比较吃亏……”
骂累了,他便坐在不透风的窄小空间里,整了整自己有些凌乱的军服,把衬衫的扣子一个个扣好。
“弦哥?”有人在外面敲了敲监狱的墙壁。
“宁绯?”於夜弦问。
他身陷囹圄,宁绯还没走,於夜弦对这位塑料同事生出了几分感动。
“弦哥,我服了。”宁绯冲里面喊道,“我第一次看到宣恪被气成这样,他一直都像个假人,没什么表情。”
“一般一般。”於夜弦道,“我寻思着我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吧。”
但宣恪好像是真生气。
宁绯嘴角抽了抽,於夜弦自己惹的事转头就忘。
他忍不住劝道:“宣恪就是性子冷了些,人其实还可以,你别以为人家是少总督的人就看不惯。”
“都说三年一个代沟。”於夜弦懒洋洋道,“我和他之间,可能有代沟吧。”
“弦哥。”宁绯又放低了声音,艰难地猫在金属树枝边,“你悠着点说话,宣恪还没走,他在下面盯着我,太恐怖了,我就来说一声,我拧不过宣恪那小子,总督不发话,你今晚大概是出不去了,我先下班了啊,就不陪你加班了。”
於夜弦:“……滚吧。”
弦哥是塑料的。
“不是我不想陪你,这审讯科我真的瘆得慌。”宁绯麻溜地下了金属树枝,冲於夜弦喊道:“我去告诉你家卓璃,你今晚不回去了。”
“知道了。”鸟笼里传来了於夜弦有气无力的声音,宁绯已经滚远了。
周围渐渐安静了下来,审讯科的人似乎已经离开了,只能听到周围鸟笼里关押的人偶尔发出的绝望哭喊。
这监狱是鸟笼的形状,却被厚重的金属包围,笼顶上装着一盏小灯,只有一扇小窗用来透气,声音若不是太大,不会传到外面。
于是当周围渐渐安静下来的时候,於夜弦就听见了自己耳边聒噪的声音。
一个憨憨的声音在他的耳边不停地念道:“在吗在吗,圆圆在吗,在吗圆圆,康康我,圆圆在干嘛呢,圆圆吃饭了吗,圆圆在忙什么呢,圆圆唠嗑吗,不在我过会儿再来问问。”
於夜弦没搭话。
半分钟后,那聒噪的声音又在他的耳边响起,把之前的话复读了一遍。
於夜弦:“樱桃,闭嘴。”
声音停下了,汽灯上的灯光晃了晃,分出了一小团光球,晃晃悠悠地飘落在於夜弦的手上。
“远点儿煽着,说过多少次了,我不叫樱桃,我是流离者,不是你们这个星球的。”那团光的语速很快,“是你呼唤了我,我才找到了你,我能带你找到人类的未来。”
“吹吧你。”於夜弦嘲笑道,“你充其量是个大点儿的萤火虫,装什么外星高等智慧生物,我要个大萤火虫做什么,照明吗。”
自称是外星智慧生物的那团光,操着地面时代一口熟练的东北方言,继续嘚啵:“也不是不行,你干啥呢?”
於夜弦摇摇头,努力使自己的口音不被带偏:“坐牢。”
“我看见了。”樱桃继续问,“我问你在墙上整啥呢?”
“记账。”於夜弦的手一顿,露出了墙上的端倪。他的手中攥着袖间的薄刃,在金属鸟笼的墙上画火柴人,左边的火柴人大一些,右边的火柴人小一些,左边的小人抬脚,踩在右边小人的身上。
於夜弦动了动手,在左边小人的身边,刻下了於夜弦三个字,右边那个火柴人的身上,相应地刻了宣恪的名字,想了想,他又给左边的火柴人画了个笑脸,给右边代表宣恪的小人画了个委屈的哭脸。
做完这一切,他收起薄片,满意地给自己鼓了个掌。
“记账?”樱桃问,“对人类历史的进步,有意义吗?”
“没有。”於夜弦画完收工,干巴巴地说,“但这让我解气,这就很有意义。”
“不太懂你们人类。”樱桃如实道。
“你个大萤火虫,担心什么人类的未来,后来人进了这里,知道我於夜弦,能把宣恪踩在脚底,这就是意义。”於夜弦想象了那个场景,美滋滋道。
“进了这里的,多半是没未来的人,谁还关心你和宣恪谁比较厉害?”樱桃残酷指出事实。
“你说的也对。”於夜弦嘴上认可,眼睛却还盯着那两个势力明显不均等的火柴人,“可哪有那么多有意义的事情,谁会在做每件事之前思考它的意义,要么趋炎附势,要么身不由己。”
樱桃:“……呸。”背后用极其幼稚的手段黑人家宣恪他还有歪理了。
画个火柴人他是趋炎附势了,还是身不由己了。
“我其实有点好奇。”於夜弦躺在地上,看着窄窗外云遮雾绕的金属树顶,“是谁拿走了间谍‘翠雀’和‘朝颜’的情报。”
“不是圆圆你吗?”樱桃说话又急又快,像倒豆子。
“不是圆圆我。”於夜弦摇头,“那份情报不会对我产生任何威胁,我没必要。”
樱桃:“害!其实我一直搞不明白,你明明是牧南A区间谍,为什么还要……”
“你是想问我身为间谍,为什么做事如此乖张?”於夜弦伸手去抓樱桃,光从他的指缝间溢出,他却什么都没感受到,他摇摇头,继续胡扯,“你要知道,越是嚣张,越不会有人怀疑,於夜弦不过是总督身边的一条狗,这谁都知道。”
樱桃问:“那宣恪呢?”
於夜弦想了想,总结道:“总督他侄子,也就是少总督身边的一条狗?”
樱桃:“……”
“两条狗对着吠,多有意思。”於夜弦说,“有的人可喜欢看了。”
“其实吧,大部分时候都是你在吠。”樱桃又说了句实话,“他比你忠心,你看不惯人家。”
“算了。”於夜弦翻了个身,用军帽挡住了笼顶汽灯的灯光,“睡了,就你话多。”
“别啊,还早呢,圆圆讲故事呗?”光团飘落在他的眼前。
於夜弦翻了个身,慵懒道:“可以,听什么?”
“那继续讲上次那个,你说的那个人鱼的故事。”樱桃的声音憨得像个两百斤的胖子,却偏偏要听童话故事,“小美人鱼救了王子,爱上了他,后面呢?”
於夜弦困了,打了个哈欠,索性一步到位,直接讲了故事的结局:“变成了阳光下的泡沫,消失了。”
樱桃:“……”
嘛玩意儿,你们星球的童话都这么虐的吗。
“弦哥不适合讲故事,弦哥本身就有故事。”於夜弦翻了个身,就这么睡着了,留下樱桃猝不及防听了个虐文结局,连身上的光都黯淡了不少,可於夜弦丝毫不觉自己给听故事的喂了刀子,呼吸均匀,睡得安稳。
那团光叹了口气,在笼子里绕了两圈,钻回了於夜弦的袖子里,不动了。
天亮时分,於夜弦睁开眼睛,听到了军靴敲击金属地面的声音,周围的鸟笼监狱也躁动起来,不时能听到呼救和求饶的声音。
鸟笼的门开了,昨天见过的情报处小黄站在关押於夜弦的鸟笼边:“於副处,您可以离开了,昨天多有得罪。”
“客气了。”於夜弦没动,靠在墙边,冲小黄笑了笑道,话锋一转,“我不走。”
“啊?”这位宣恪手下的审讯科科员没反应过来,第一次听见有进了审讯科的监狱不想离开的,顿时有点大惊失色,“为、为什么?”
於夜弦:“想让我来就来,想让我就走,你们是不是太不把我监察处的人放在眼里了?”
“那您要怎么办?”小黄试探着问。
於夜弦从怀里取出一个怀表,看了时间,丹夏的议事该开始了。
“昨天,情报丢失,是你们办事不利,你们却把黑锅扣到了我的头上。”於夜弦算道,“以及,无故拘留丹夏政要一个晚上,这笔账,不能就这么算了吧。”
说罢,竟是要赖在阴森的鸟笼监狱里不走了。
於夜弦的声音不小,周围监狱关着的人既不呻/吟也不痛嚎了,纷纷把耳朵贴在墙壁上,听於夜弦的控诉。
“昨天,你不知道,他进了审讯室,第一件事就是让我脱衣服。”
小黄:“那是常规搜身……”
“是不是常规搜身我看不出来吗!”於夜弦打断,“然后,我稍稍提出拒绝,他就打我。”
“啧,刺激啊。”仗着除了於夜弦没人能听见自己的声音,樱桃躲在於夜弦的袖口里道,“圆圆胡扯得越来越像了。”
小黄听不见樱桃的声音,於夜弦的话直接给他来了个五雷轰顶。
“宣处长不是这样的人。”小黄拼命维护自家领导。
“我的后腰上,现在还有他留下来的伤口,大概结痂了吧。”於夜弦瞥了眼瑟瑟发抖的小科员,有意掀开衣角,“要不我给你看看?”
小黄打了个激灵:“不了不了,我信。”
“这孩子立场不坚定了,来,圆圆,再给他点语言刺激。”樱桃提议。
“宣恪的手套上,还沾着,我那里的血吧。”於夜弦不依不饶。
小黄觉得自己离疯不远了,这位大爷,话说得模模糊糊,断句断得莫名其妙,说者无心,听者开始往死里瞎鸡/儿联想。
加上昨天两个人从审讯室里出来时衣衫不整的模样,小黄科员感觉自己身为内部人士也无法克制地开始发散自己的想象力。
相应的,周围的鸟笼里传来一阵嘘声,看来下次审讯时,新上任的宣处在这群关押人员中的威慑力堪忧。
“综上所述,我於夜弦,监察处副处长,从昨天到现在,是他宣恪新官上任的受害者,他抓我,关我禁闭,扒我衣服,还打伤我,在场的都品品,这特么都是人干的事儿吗?我不管,我要宣恪亲自来给我道歉。”於夜弦不容拒绝地说,“不然,回头总督找我办事的时候,你们就自己跟他解释去,让他来审讯科监狱捞人。”
被他这么一总结,听起来好像真的挺严重。
审讯科员工第一次遇到监狱钉子户,慌得一批,一路下了树枝,直奔丹夏的议事厅。
丹夏的少总督和总督这个时间,应该在议事,宣恪除了情报处的工作,不会离开少总督冉羽半步,在那里肯定能找到宣恪。
第7章
清晨的丹夏,阳光洒在层层叠叠的房屋上,天行岛上的红云飞鸟旗融入蔚蓝色的天幕中,机械运转的蜂鸟披着晨光,穿梭过居民区外的一排排晾衣杆,一路向丹夏议会的白房子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