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光(40)
可偏偏今年,太子封地“卡桑诺瓦”星主星的南半球遭遇了数百年难得一见的严寒。新型流感席卷整个半球,在贫民窟肆掠,死亡率一路高攀不下。
按照帝国医疗法的分级制度,所有公民必须用积分来兑换医疗。贫民用劳动力兑换来的积分根本不堪一用。在流感面前,他们要不选择死,要不选择背负巨额债务。
教廷的政策一贯是绝不干涉各国内部事务,当地的教会所能提供给灾民的食物和药品在强大的病魔前,如同杯水车薪。
卡桑诺瓦的□□人数最后超过三十万,光是挤在政府大街上的人就有十来万。谁都没想到,这条大道在那天成为了地狱。
“当地的大主教已尽力了。”视频通话里,卡罗尔一脸疲惫,下巴上冒着胡渣,“他们一直在督促拉斐尔政府多开放一些慈善医疗窗口,或者调整一下积分兑换制度。但是拉斐尔那边回应很勉强,觉得他们已经投入足够多了。政客和商贾们都不再乐意为‘那些懒惰的贱民’掏钱。再说天气就快回暖了,这病怕热,很快就会平息下去。”
“这简直太荒谬!”伊安怒道,“死在流感里的人已过十万了,其中90%都是贫困线以下的人!”
“死在今天的大爆炸里的人怕也还有好几万呢。”卡罗尔嘲道,“现场的营救才刚刚开始,最终死亡字数要过几天才能统计出来。我们都不乐观。现在的香榭宫是后半夜,但是皇帝于十分钟前对拉斐尔太子下达了御令,让他立刻从封地回帝都,显然是要当面和他算账。这也没啥。不过皇帝还发了另外一条御令,我想奥兰公爵今天也会收到。”
“是什么?”
“皇帝命所有皇室成员留守封地,不可擅离!”
这条御令中提到的“皇室成员”,指的是所有头衔中带有“神圣的”这一条尊称的皇家近亲,他们也都是排名较前的皇位继承人。
比如奥兰公爵,他头衔的全称是“神圣的,高贵的,奥兰公国的公爵,人民的领主,政府的总督”,又长又拗口。
每年弗莱尔政府的新年媒体会上,主持人请奥兰公爵上台致辞时念头衔的时候,公爵本人都会打一个呵欠。而媒体还会把他每年的哈欠图做成九宫格……
为了确保政权的稳定,按照□□规定,皇位继承人们理论上都应该住在自己的封地里,以防他们在帝都里勾结大臣,结党营私。
但是实际操作上,要求并不这么严格。皇帝的儿孙们成年后都一直住在帝都,承欢膝下。基本上除了奥兰公爵被严格地限制在了弗莱尔星本地外,别的继承人出行并没有受过限制。
而皇帝限制继承人们的行动,只意味着一点:第一顺位继承人的皇储之位遭到动摇。
“皇太子被弹劾在所难免。”卡罗尔说,“二皇子路易斯的机会也许来了。”
“皇帝不会因为这一桩事就更换皇储的。”伊安冷静道,“这次事件的调查结果还没有出来,现在下结论还太早了。究竟是失控的意外,还是人为的阴谋,还两说呢。”
“当然。”卡罗尔说,“对了,上次和你说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卡罗尔说的是自己身边空缺出来了一个枢机秘书的职位。他很乐意把它留给自己亲爱的小师弟伊安。
夏利大主教如今已是亚特兰联邦的宗教领袖,卡罗尔分管着整个亚特兰教廷的人事,权力滔天。如果伊安接受了这个职务,他将会直接从弗莱尔这个偏远的小地方搬去亚特兰联邦首都,进入一国权力和政治的中心。虽然是平级调职,但是权限大了数十倍,环境提升,眼界开阔……
“谢谢了,师兄。”伊安说,“我非常感激你和大主教对我的赏识和提拔,但是我觉得我还应该留在弗莱尔,再多磨练几年。”
“不出我所料。”卡罗尔哂笑,“我和大主教说过,你舍不得弗莱尔,尤其舍不得公爵一家子。”
伊安从容道:“我的资历太浅,如果擢升太快,恐怕难以服众。再说,约瑟夫主教还需要我的帮助……”
“也罢。”卡罗尔不耐烦地打断了伊安,“总之,这几天你谨慎一点,和教廷随时保持联络。”
结束了通话后,伊安将画面跳转到了新闻上。
爆炸已基本结束,救援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着。死难者的遗体摆满了路边。幸存者满脸鲜血,如受伤的兽一般哀嚎,场面惨不忍睹。
屏幕里满目疮痍,窗外却是一片光明欢喜。欢乐与哀愁在红尘中交织如链,承载着世人起伏的希望,不知要飞向何方。
而神,那赐予人类圣光的主,他并未出手拯救这些可怜的人,而是看着他们一批批殒命于病魔的利爪之下,葬身于爆炸的火焰之中。
我无所不能的圣主,如果这一切就是你的安排,那你是要将我们引导向何处?
伊安跪在圣坛前,开始为死难者祷告。
愿他们遍布创伤的躯体得以被妥善对待,愿他们疲惫的灵魂终能归于圣光之中。在那里,将不再有贫困、饥饿、伤痛,不再有无涯的苦熬和看不到希望的黑暗……
真的会有吗?
伊安抬起头,望向高悬在圣坛墙上的巨大的金色六角圣光符。
圣明教并不祭拜圣相。神无形而万能,信徒们只膜拜神撒给人间的光。
可是始终有那么一大群人,纵使再虔诚,也只能世世代代生活在光照不到的角落里,活得卑微,死得渺小。
他们的尸体堆积成了高山,以供上面的人站得更高,吸取到更多的阳光。
而人类的社会,也在牺牲了这一部分人的基础上,在更多人的自我麻痹中,机械地运转下去。
☆、第一卷·终章
学校的露天咖啡里, 莱昂同桑夏坐阴凉的角落里。
“啊哈哈哈哈哈……”桑夏的笑声如魔音,整个人东倒西歪, “Ki……Kiss Me是什么鬼哈哈哈哈……这画面简直闪瞎了我的狗眼哈哈哈哈哈哈——”
“……”莱昂板着一张俊脸。
“你就……哈哈哈……一直顶着那个‘Kiss Me’……正面……对着他?”
“……是。”莱昂艰难道, “而且,你这个‘顶’字用对了。我当时简直……”
“抱歉。”桑夏打断了他, “我还没有笑完。”
于是莱昂不得不耐着性子,看着桑夏又花式狂笑了三分钟,直到咖啡店老板听不下去,提醒他们俩这里还有别的客人。
“你居然好意思笑?”莱昂冷嘲, “这全都拜你所赐。”
“开什么玩笑?”桑夏叫起来, “正因为有我, 你和他才拥有了这么一段亲密相处的时刻。你才能享受到神父无微不至的关照。虽然你们说起来啥都没做, 但是你精神上难道没有爽到吗?不爽你‘顶’什么‘Kiss Me’呀?”
莱昂无言以对,嘴角抽抽。
桑夏把耳朵凑他面前:“抱歉, 我没有听到你在说什么。”
莱昂不得不说:“谢谢。”
桑夏一脸满足:“所以, 他没有察觉什么不对劲?我现在都还能闻到你身上那一股味道。你们Alpha发起情来, 也一点都不含蓄。”
“我不知道。”莱昂把玩着咖啡勺, 眼帘低垂,侧颜轮廓硬朗俊美, 眉眼里有一股冷冷的躁意。
隔着校园道路, 对面有几个小0已站在树下偷看莱昂很久了,却都不敢上前一步。
公爵家这个身份尴尬的长子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处处被嫌弃的熊孩子。他俊朗英武,才智出众,又还是海陆警卫队的一名战队队长。年纪轻轻的他所取得的成就已远超众多年长他十岁甚至数十岁的成人。
莱昂纳多自打十六岁以来, 就成了花都公学里公认的校园男神,Alpha们的代表,所有小O们的春|闺梦中人。
但是莱昂对围绕在身边的热切目光都不上心。那种年轻稚嫩的崇拜,狂热的迷恋,都远远不及那个人温和沉稳地轻轻一瞥,能让他瞬间全身血液沸腾,犬齿本能地酸痒难耐。
“伊安他很稳得住气。”莱昂说,“如果他有意遮掩,很难从他表情上看出什么端倪。我想在他看来,这不过是寻常的青春期冲动罢了。”
“他还戴着那个戒指?”桑夏问。
“从不离身。”莱昂苦笑,修长的手指把那支黄铜咖啡勺转成一朵花儿。
桑夏说:“我不知道是不是教廷配备的抑制剂特别高级,总之市面上的Omega抑制剂都多少有点副作用。长期使用,会引起偏头疼。停药后的反噬作用也很严重。神父他已经用了这么多年了,我想他可能根本就不敢停药。”
莱昂将咖啡勺一把捏住。
“还有什么副作用?”
桑夏说:“就我所知的最严重的副作用,就是会造成Omega的不育。不过神父应该不用担心这个。我觉得生育应该从来就不在他的计划清单里。”
莱昂又转起了咖啡勺,沉默了半晌,忽而念起了一句祈祝诗。
“我圣洁的光,你温暖了我的身躯,照透了我的灵魂,却也穿过我的指间。我要怎样将你留住……”
“以我最纯真的爱,还是用我最卑微的恳求?”桑夏低声接上。
“愿你垂怜我,我独一无二的光明。”两个年轻人齐声低低地念着,“愿我能与你永世都在一起……”
日光西斜的午后,吹着风的树阴下,安详的时光在两个年轻人短暂地沉默中踱步。
“从我们俩认识的第一天,我就看出了你对他的痴迷。”桑夏握住了莱昂的手,朝他温柔笑了笑,“我知道你一直为这段迷恋苦恼,因为他永远不可能回应你。但是从旁观者的角度,我很羡慕你的好运呢,莱昂。”
莱昂剑眉轻挑,无声发问。
桑夏说:“你恋慕的人,那么美好,是个百万中都未必挑得出一个的优秀人才。而不论如何,你对他来说,都是最特别的人。他在意你,丝毫不比你在意他少。也许你们无法成为爱人,但是你们之前的羁绊,深厚的感情,足以胜过旁人无数。这就是幸运呀,我的朋友。”
莱昂沉默片刻,反抓住了桑夏的手,用力握了一下。
“你是个真挚的朋友,桑夏。”
“我知道。”桑夏得意地仰起俏丽的脸庞,“能拥有我这样的朋友,是你另外一个幸运。”
两人握着的手,手环几乎在同一时间振动了起来。
莱昂和桑夏对视,神色骤变。
悠闲的午后,以及少年人思春的忧愁,全都被手环急促的震动一刀割断。历史变革的脚步突然加快,催促着场外的人们登上舞台,容不得他们为私情而耽搁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