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百年后(4)

　　他又想到了图灵测试，到底如何分辨和自己交流的，到底是程序预设好的机器，还是活生生的人类？这个题目，原来是如此地难。
　　程璋决定不再想如此深奥的问题，又点开了另一个人的通话窗口，看着头像发愣。
　　小鱼。
　　这是他从来没有见过面的网友，偶然在网上认识，小鱼是备注名，原本是叫忧伤的大鱼，可程璋总是喜欢叫她小鱼，小鱼抗议过好几次，最后也习惯了。小鱼是个温柔又古灵精怪的女孩子，跟他说话的时候，总是很多奇思妙想，但是从来不提自己的现实生活。程璋上次忍不住跟她说，明年自己就要毕业了，想见她一面，小鱼却不答应，说自己和程璋的年龄差太大，不适合。
　　程璋想象不出能差多大，小鱼的言辞看起来并没有多成熟，甚至有时候更幼稚一些。程璋总觉得小鱼在骗他，问小鱼到底差几岁，其实没有关系，他并不是很在乎年龄，她就开玩笑说，差好几百岁呢。
　　好在虽然拒绝了程璋，小鱼也没有对程璋避而远之，反而要了他的地址，提前给他寄了圣诞礼物。
　　想到这里，程璋又看了看他收到的礼物，一块电子手表。这是他昨天收到快递就立马戴上的，还跟小鱼说谢谢，礼物收到了。小鱼给他回了个笑脸，说还好收到了，她生怕晚了，寄的是最贵的快递，一定要戴着，不要辜负她一番心意。
　　当时的程璋，是很想和小鱼多聊几句的，可论文要紧，只好说现在有事，明天再聊。
　　小鱼却又隔了一阵才回：“明天见。”
　　程璋当时没有注意到一字之差的区别，直到现在看着聊天记录发现了，才追悔莫及，而人，却已经见不到了。他怔怔地看着聊天的页面，字打了又删，最后还是没有发出去。
　　他当然很想小鱼，可是他要的，并不只是模拟出来的程序代码。
　　既然自己莫名其妙地来到了这里，总会有一天能莫名其妙地回去。如果能回去，他会先放下毕业论文，放下明天要上的课，去找到小鱼在哪里，不管这个人和他年纪相差有多大。
　　窦羽趴在地上，看着依然缩在床底不肯冒头的猫，陷入了极度的苦恼之中。
　　在窦羽的记忆里，他从来都是很受欢迎的。从有意识以来，机器人们都很喜欢他，他收到的都是善意。到现在，却收到了一只猫的不待见，窦羽非常委屈。
　　“不出来算了，我还不理你呢。”窦羽对着猫做了个鬼脸，懒得哄了，自己站起来去玩了。
　　但是要做什么，窦羽也不知道了。现在的一切，他都过于了解。
　　迷茫的窦羽，突然想起自己刚才在程璋房里的操作，他有了一点想法。
　　窦羽跑到自己的电脑前，噼里啪啦重新调试了一遍。
　　按下确定键，窦羽满意地看到属于2018年的老旧画面又出现在眼前。
　　只是这一次，没有了在程璋面前要好好表现一番的欲望，有了一点小失误，把十二月输成了二月。不过也就十个月的差距，不影响使用。
　　窦羽搜索了“当下”最通用的通讯软件，决定自己也来网上冲浪一番。
　　先要注册一个账号，系统提示他该给自己取一个名字。
　　叫什么呢？窦羽想着，又瞥见了那只自闭的不肯见人的小猫，没有人理它以后，它悄悄地爬了出来，正在玩自己的尾巴，完全不理会它带给别人的烦恼。
　　我要取个和小猫完全相反的名字，来证明和它势不两立的决心。
　　窦羽输入进去，又设置了密码。
　　账号注册成功。
　　窦羽兴致勃勃，开始了他的古早网络探索之旅。
　　隔壁屋，程璋已经在知乎开始搜索起了问题，试图为某天的见面做好准备。
　　三十岁的成熟女性喜欢什么礼物？


第五章
　　室友突然又给程璋发了消息：“坏了！老师突然点你起来回答问题了！”
　　“……”程璋回了一串省略号，他想，这是不是也太智能了。
　　室友还是那个自作聪明的室友：“我跟他说你上厕所去了，马上回来。你在哪儿呢，快跑回来。动起来，璋璋！”
　　程璋：“我真的有事，完全不可能回来……”
　　室友终于没有再回复，程璋刚轻松一会儿，这家伙又来了：“你有什么事能不方便回来的，不会是在开房吧！”
　　程璋一口水喷出来。
　　“对，”程璋发过去，“老子的春宵一夜，你就不要耽误了行吗？”
　　春宵一夜，自然是没有的，有的只是旷课一节。好在快要毕业了，老师大概也不会怎么为难。程璋想着想着，又发现自己真是拳头打在空气里，七百年后的地球上，他还在担心点名与挂科。还在思考着那篇没有写完的论文，该怎么继续写下一个部分。
　　前些天的招聘会上，程璋刚找到了工作，他已经实习了一段时间了，也跑了一些现场。如无意外，渡过实习期后，他就可以成为正式的员工，每天准时在闹铃声中起来，搭着拥挤的地铁去上班，小鱼说离他很近，说不定他们会在同一班次的车上相遇。她家里的猫还好吗，也许可以和这只不听话的小猫交个朋友。
　　“你是？”窦羽新加的好友在向他提问，“学校里的吗？”
　　“陌生人而已。”窦羽回，“推荐了附近的人，我看你名字很有意思，随便加的，你不介意吧？”
　　一上来就是夸奖，对方也不太好意思删好友了：“你的名字也挺可爱的，附近的人？你也是东海大学的吗？”
　　窦羽搜索了“东海大学”的定位，发现这个早已拆除的学校就在自己的脚下。
　　“我不是学生，不过离你们学校是蛮近的。”可能也就十几米距离吧，窦羽又问，“你为什么叫海盗船长啊。”
　　“我们学校后面就是海，我经常去沿着海岸线跑步，还有我的名字……”海盗船长似乎发现透露得有点过多了，不再谈论自己，“你的名字真简单粗暴，看你的头像就知道为什么了。”
　　窦羽注册的时候，不知道用什么头像，便随便拍下了正在进行领地逡巡，背对着他的猫，拿来当做头像。
　　“我也想养猫，可惜宿舍不允许。”海盗船长说，“等以后毕业独住了，就可以养了。狸花猫其实挺好哄的，你多逗逗它就好，不要忧伤了。”
　　那很难啊，窦羽心里想。
　　原本以为会一直混吃等死的生活，突然就闯进来一个意外。从程璋出现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做不了世界上最后一个人类了。
　　一个人活着，叫孤独。但两个人活着，这个关系就多了，可以是相依为命，生死不离，也可以是针锋相对，不共戴天，又或许，狼狈为奸？
　　电脑又响起了消息提示音，窦羽抬头去看，是海盗船长发来的。
　　“真是奇怪，”海盗船长说，“我其实平时从来不跟陌生人聊天的，都是和现实中认识的人说话。今天上来收个文件，就碰到你了。看到这个小猫头像，一不小心就通过了申请。不过我们今天放寒假了，我收拾完东西就要去赶公交车，过一会儿再聊吧！”
　　“好。”窦羽回复完，突然又想开个玩笑，“别让我等几百年啊。”
　　“不会的，”海盗船长说，“马上就来。”
　　可能回家真的很忙，窦羽等了好一会儿，海盗船长的马上都没有到来。小猫看窦羽一直盯着电脑，完全不理会它，倒是又跑了过来，有一下没一下地蹭着窦羽的小腿。
　　窦羽“哼”了一声，冲着小猫宣布你已经过气了，我已经找到新朋友了。可惜小动物冥顽不灵，依然在喵喵叫着，还咬着窦羽的裤腿往外扯。
　　窦羽只好站起来，跟着它的脚步去看有什么新玩意，才明白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对猫来说也非常适用。
　　“一整罐的猫罐头你都吃完了？！”窦羽非常震惊，“你长这么小点个子，怎么这么能吃？还叫！吃这么多还喊饿！”
　　可猫一直在叫，窦羽烦不胜烦，抱起猫，出去敲程璋的门。
　　“怎么了？”程璋开门看到愁眉苦脸的窦羽，还有挥舞着四爪的猫。
　　“你把猫罐头放哪儿了？”窦羽问。
　　程璋便过去拿，一边开柜子，一边说：“其实你可以直接问电脑。”
　　房子里的智能系统，可以监控到每个角落，也可以把任何东西传送到窦羽的手里，下一个指令就行。
　　窦羽明明是最清楚的，他不久前才给程璋演示了一遍。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刚才只想找程璋，反而把这个常识给无视了。
　　“你这么抱猫不对，”程璋把猫抱过来，“算了，以后我来养吧，反正我也挺喜欢猫的。”
　　把这个拖累交出去，窦羽当然是求之不得，正想着把这只烦人的生物打包送人，突然又犹豫了。
　　“那我也可以来看它。”窦羽跟程璋商量。
　　顺便拍几张照给喜欢猫的海盗船长。
　　“这又不是父母分割抚养权，”程璋有些无语，“你随时来都行，反正，你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人类有任何地方的通行权。”
　　窦羽正和程璋怀里的猫玩着伸手指伸爪子的无聊互动，听到程璋的话，又有些别扭了：“你是不是在讽刺我！”
　　“我哪有，”程璋喊冤，“你不是世界上唯一的人类吗？”
　　窦羽被程璋堵得没话说，仔细想来，这个套还是自己设下的。
　　程璋已经开了罐头，把猫放下来。猫吃得不亦乐乎，也不在意程璋肆无忌惮的撸毛了，他还邀请窦羽也蹲下来一起摸。
　　窦羽摸着不再敌意满满的猫，想是不是该给它取个名字了，叫什么呢？真是个难题，让K999来取吧。
　　“我觉得我们应该给它取个名字。”程璋说。
　　看窦羽没有回答他，程璋又说：“取个名字方便叫嘛，而且会比较有亲切感，容易培养感情。”
　　“你取吧。”窦羽说。
　　取名字似乎对人类都是一个难题，窦羽把困难抛给了程璋，他果然也苦恼了起来，好一会儿才说：“我知道了！”
　　“要不然就叫海盗吧！”
　　“什么？”窦羽的反应有些大。
　　“你看它有一只眼圈黑一点，是不是很像海盗的眼罩。”程璋指着小猫的眼睛。
　　像是像，只是这个名字一天出现两次，窦羽心里总有些怪怪的。猫吃饱了，也放松起来，躺在地上露出肚皮。
　　“这是一只母猫，”窦羽指着小猫的肚子说，“叫它海盗是不是不太好。”
　　“那就叫船长吧！”程璋又改了主意，“喂，海盗船长，起来该去打劫了！”
　　船长翻了个身，打劫了窦羽的地毯。
　　窦羽的肚子叫了起来。它吃饱了，他饿了。
　　他站起来，又问程璋想吃什么，点好的菜很快送过来。
　　程璋吃了几口，却放下了。
　　窦羽不明白他怎么了，机器人做出来的味道，是百分百按照菜谱来的，不会有问题。看来程璋比他想象的还挑剔。
　　“有什么不对吗？”窦羽问。
　　“没什么，”程璋放下筷子，“但我更喜欢不健康的食物。”
　　之前一顿是太饿了，吃什么都美味，第二顿还是一样的味道，程璋的舌头就有些受不了了。
　　反正在这里的时间还多得是，程璋索性点了几样新鲜食材，让机器人送过来自己做。
　　“先生，你的辣椒放太多了。”系统在友情提示。
　　“嗯。”程璋没有理会，继续在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