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百年后(11)

　　他也会跟窦羽抱怨，说正在被论文和实习的工作折磨，每天都很想死，又觉得很没意思。
　　“感觉人童年的时候都想做大英雄，”海盗船长说，“人不一定都有梦想，但一定都有过妄想。但是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长大以后只会成为社会运转的一颗螺丝钉，然后就这么继续活下去。”
　　“我不会啊，”窦羽说，“螺丝钉是被需要的，这个社会就不是很需要我。”
　　窦羽想起程璋之前跟他瞎扯的需要理论，有感而发，但这句话听起来实在是有些悲观。
　　“你怎么会这么想，”海盗船长很不满。
　　隔了一阵，他才又发过来：“我就需要你。”
　　窦羽又有些难过。
　　“你可能是唯一需要我的人类，”窦羽回复。
　　“不会啊，”海盗船长说，“比如你总提起的学生，他也需要你的吧。如果不是这样，他干嘛整天找你问问题。”
　　窦羽抬头，看到程璋正在看资料。
　　“喂，”窦羽叫程璋，“你需要我吗？”
　　“你怎么回事？”程璋莫名其妙，“不要为了收视率就演狗血言情剧啊。”
　　窦羽不耐烦：“什么乱七八糟的，你不需要我就走了。”
　　“别走啊，”程璋说，“需要需要，你要是走了，那我只能找K88或者K999这些东西了，两害相权取其轻，我还是选你吧。”
　　窦羽又坐回来，他提出要求：“我午饭想吃番茄炖牛腩。”
　　这些日子，都是程璋在做饭，快要把窦羽的胃口养叼了。窦羽说，这是学费。
　　他又看了二十一世纪的不少东西，跟K99要求，生产了一台冰淇淋机和棉花糖机，至于做，当然还是程璋的事。
　　垃圾食品做得多，他们俩却又吃不完，小猫想来偷吃，窦羽还不肯给了：“你别浪费食物！我还要留着下次吃呢！”
　　猫呜呜地叫着卖惨，一副听不懂的样子，程璋这个猫奴听不下去，又喂给它吃：“反正它吃了不会中毒，我们那儿还不能随便给猫喂零食呢。你别看我了，以后再做别的给你吃。”
　　一不小心说了这话，就注定了被窦羽奴役的命运。
　　程璋认命地站起来，并不打算反抗窦羽这个大魔王：“我先去看一下泡菜腌好没有，之前说了给你尝尝的。”
　　头顶又想起滴滴滴的警告，他们两个都装作没有听到。这段时间以来，K88和K999轮番警告说他们的各种食品都不利于身体健康，甚至还收到过粉丝来信，可怜地跟他们俩说，你们是世界上最后两个人类了，应该保护自己性命，不要再吃这些垃圾的食品……
　　窦羽表示，管他们呢，吃才重要。
　　可程璋今天在厨房，未免待得有些太久了一点。
　　“程璋！”窦羽打开通讯器叫他，“好了没有？”
　　没有回答。
　　窦羽有点心虚，又补充一句：“要我过来帮忙吗？”
　　程璋是因为他不帮忙生气了吗？一句话都没有。但未免也太过安静。
　　警报响起来，窦羽眼皮直跳，急匆匆地跑出去。


第十五章
　　K88说，没有查出程璋有什么身体异常，他好得很， 甚至身体状况比刚来的时候还好了一些，也重了。
　　程璋想，那是，来的时候天天熬夜改论文还要准备预答辩。
　　窦羽不信：“怎么可能呢，他刚才都晕过去了。”
　　窦羽冲进去的时候，看到程璋倒在料理台上，菜刀掉到一边。照理来说系统已经监测到了，马上就会有医疗的机器人过来。窦羽却慌得忘了这回事，硬是把程璋给拖了出来，能想到的急救方法都用了个遍，从心脏复苏到掐人中再到……等到医疗机器人过来的时候，程璋上半身的衣服都被窦羽扒了一半。
　　K88当时还尖叫：“成何体统啊啊啊啊！”
　　也不知道它最近是又去录入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程璋一米八几的个子并不算轻，等窦羽停下来，坐在床边看着沉睡的程璋的时候，才觉得肌肉酸痛。
　　庆幸的是，程璋还有心跳，还有呼吸，那掉下来的菜刀也没有砍掉他几只手指脚趾，没一会儿程璋就醒了过来。
　　他睁开眼睛就望见窦羽在旁边，盯着他，死盯着他，盯得程璋不适应了，轻声问：“怎么了？”
　　窦羽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又过了一会儿，才说：“你吓死我了，我以为……”
　　他原本以为程璋是消失了，后来又怕程璋死了。
　　无论是哪一种，窦羽都发现，自己有点接受不来。
　　于他而言，程璋是什么呢？什么都不是，原本就不该出现在他的生命中。他本来应该孤独地活着，然后孤独地死去。其实也不算差，他有那么多的资源可以享用，也有浩如烟海的知识要去学习，这么过一辈子，本来是挺好的。是程璋破坏了一切，甚至海盗船长的存在，也是程璋带来的。
　　窦羽的父母亲去世得太早，哪怕他再聪明，那时候也只有几岁大，还没来得及学会怎么与“人”相处。他本来以为自己是会的，可这个想象也被打破了。就像是在洞穴里的人，走出去看到了太阳，就不能再回到洞穴中去，把火焰当做真正的光。
　　“我没事的。”程璋安慰窦羽。
　　这不是他说了便算的，窦羽又让检查。可K88也说，检查不出来任何问题。
　　窦羽还是不放心，他问：“你昏倒之前，是什么感觉？”
　　程璋尽力回忆：“也不是身体有什么不舒服，哪里都不疼，就是……觉得好像要被抽出去的感觉。”
　　他想到了一些事情，猛地坐起来，问窦羽：“你说，这会不会有可能是我要回去了？！”
　　他语气激动，一下子靠得很近，窦羽也被他问得心脏都停跳一拍：“我、我怎么知道！”
　　窦羽的确不知道，哪怕是七百年以后，穿越依然是只能存在推测中的概念，谁也不能预言会发生什么。
　　程璋却又清醒过来，给自己泼冷水：“不对，这和我过来时的情况完全不一样，而且如果真的是这样回去，那我也不会只是昏过去，现在还没走。”
　　“你很想回去吗？”窦羽突然问。
　　想不想这个问题，程璋没有思考过，于是他说：“这不是想不想，而是我本来就是那个地方的人。”
　　话一说出来，窦羽又没有回应了。程璋才意识到了什么，如果他回去，那这里又会变得只剩下窦羽一个人类，世界上最后的人类。
　　“你……”程璋忍不住说，“你要和我一起走吗？二十一世纪很有意思的，我也可以给你当导游。”
　　“不要啊。”K88居然又来了，“你自己走就算了，怎么还要抢走我们的珍贵人类。”
　　窦羽被程璋和K88联合逗乐了：“你以为搭顺风车呢，还想加人，你先琢磨着自己能不能走吧！”
　　也是，说这些话，都是纸上画饼。程璋却又不知道为什么，觉得也没有那么难过，冲着窦羽笑：“那我还要继续在你这儿蹭吃蹭住一段时间了。”
　　程璋做的饭是吃不成了，他还想起来继续做，窦羽说算了吧，我又不虐待病号。本来是想点菜的，看了半天菜单，窦羽还是想吃番茄炖牛腩，食材还放在那里，处理到一半，窦羽干脆去了趟厨房，程璋站在旁边指导。窦羽还是缺乏做菜的天赋，笨手笨脚，刀工也不好，但好在听话，一步步照着程璋说的做，最后出来的东西也勉强能见人了。
　　窦羽对这个结果也很满意，一边吃着，一边开始给海盗船长发消息：“我也会做菜了！”
　　这些天里，窦羽又把电脑里的模拟网络导入到了小型移动设备上，这样一来，哪怕和程璋待在一起的时候，也可以和海盗船长发消息。
　　“好吃吗？”海盗船长问。
　　窦羽有点心虚：“可能还要多练练。”
　　“肯定好吃的。”海盗船长却说，“我就想尝尝。”
　　窦羽还没想好回答，就听到程璋的声音：“你在看什么呢？”
　　窦羽愣了愣，把东西收了起来，专心吃饭。吃了几口，他又忍不住抬头：“你还会想起你那个喜欢的人吗？”
　　“怎么突然问这个？”程璋没有正面回答问题。
　　“我只知道K88跟我说，她骗了你。”窦羽说，“我那时候跟你说，她骗你可能是有原因的，那你呢，你会想起她吗？”
　　程璋叹了口气。
　　“当然会。”他说，“哪有那么容易就忘了。你给我做的那个网络，我其他的功能都用了，闲得无聊的时候，连论文都接着写了一部分。的确和现实的网络没有区别，但是我就是不敢联系他，因为那个他是假的。”
　　真是荒谬，小鱼，或者说这个ID背后的人，本来就是假的。他却还在计较这种事情。
　　每每打开聊天的对话框，总是打完字又删，不知道从何说起，也不知道该问什么。你是男的吗？你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在网上都要隐藏身份，关联的其他账号、能联系到现实的身份都是盗用的别人，你是黑户吗？你有难言的苦衷吧？我可以帮你吗？
　　一句都说不出口。
　　“但我只能尽量不去想他。”程璋说，“要解决问题只能到现实中去。如果能回去，我要去告诉他，逃避是没用的，不要再一直遮遮掩掩了，有什么难处都要说出来，我会帮他。我不会像之前那么强迫自己去理解他，他说不见面就不见面，总能找到他的。”
　　解决问题只能到现实中去，窦羽听到这句，心里又像烧起来了一样。
　　如果他能去到程璋的那个现实……
　　可那太难了，哪怕是最简单的质量守恒定律都在告诉窦羽，程璋既然是一个人来的，注定也会一个人走。
　　“帮我个忙吧，”窦羽说，“看在我们这些日子的交情面子上。”
　　“怎么突然这么客气，”程璋说，“你先说是什么事情。”
　　“如果你回去了，”窦羽说，“去帮我找个人。也不用跟他接触什么的，帮我看一眼就行了。”
　　他本来想做的事情，当然是有很多很多的。可是如果自己去不了，那就失去了意义。他也不能拜托程璋去说些肉麻兮兮的话，比如我也很想见你，海盗船长只会莫名其妙，2018年的海盗船长，根本不认识什么小鱼，现实的网络世界，窦羽参与不进去。
　　“什么叫帮你看一眼？”程璋不得其解，“那人谁啊，你还认识别的人？他在哪里？”
　　“你别问那么多了。”窦羽正处在烦闷苦恼中，“就是看一眼，别的事情不用做！”
　　程璋却没有窦羽想象的那么笨，很快反应了过来：“你不可能还认识别人，而且你让我去看他，说明你自己也没见过。但是委托我去做这件事情，说明你对他产生了感情……你是不是也用了那个网络？”
　　他还真把自己当推理专家，继续滔滔不绝：“所以说，你前些天，包括刚才，老是问我什么和网恋对象的感情问题，其实是因为你自己遇到了危机。”
　　窦羽发现程璋的确非常烦人，因为他居然都猜中了。
　　“到底是谁啊？”程璋兴致起来了，追着窦羽问，“我一定帮你去看。”
　　“我不太清楚。”窦羽说，他甚至有点逃避，“我没问过他的真实姓名和地址，等你回去前再跟你说。”
　　“那怎么行，”程璋不答应了，“这种事情哪有能预料的，万一我等会儿就被雷劈回去了呢，你快点问他，问了告诉我，我马上记下来。虽然可能回去以后就联系不到你了，但是帮你看一眼，也好歹解决你这段露水情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