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BO】禁羽(13)
然则鸦族使臣并没有如何受到惊吓,甚至没能分辨出那散落在地的食物乃是鸟肉。他只是狐疑地多看了双膝着地的白衣男子一眼,笑呵呵地一拱手:“谢狼王赐佳肴美酒,这便是因祸得福啊。”
在场的其他狼族大臣应景地笑了两声,试图挽回围场上剑拔弩张的气氛。连牧铮也跟着笑了两声,缓缓坐回王座之上,仿佛看不见跪在脚下的流羽一般。
“臣妾有罪。”牧珊一咬牙站了起来,紧接着两腿一弯便跪在了高台上,大声道,“是臣妾管教不严,让这人族男妃冲撞了狼王和使臣,请王上责罚!”
高台之下倏然一片哗然,众宾客大臣交头接耳,对着流羽的脊梁骨指指点点,脸上大多露出鄙夷不屑之色。那鸦族的武士已经退回了使臣的身后,饶有兴趣地低声重复了一遍:“人族男妃?”
使臣耳聪目明,立刻便捕捉到了这轻微的低语,侧过头用余光打量着那武士,只用口型道:“殿下?”
武士目视前方,淡道:“无妨。”他倒要看看,这出好戏要如何收场?先前狼王不允许他们带着聘礼进王城,把宴席设在了三十里外的围场,显然还是对鸦族求亲的诚意将信将疑;如今牧铮已经收下了文书,亦允了求亲之事,端上鸦族使臣的银盘中竟然出现了鸟肉?
若非狼王想要出尔反尔,便是这狼族也并非面上所见这般勠力同心。他这样想着,目光落到高台右侧目露凶光的牧盛身上,心下便有了三分把握。
高台左侧,大妃牧珊不依不饶道:“臣愿代王上处置这个不成体统的男妃,给使臣和鸦族一个交代。”
牧铮眯起了眼睛,轻声道:“你要如何处置?”
牧珊语带杀意:“当着使臣的面杀了他!好彰显狼族戒律之森严,两族联盟之坚定。”
黑色狼眸倏然变得阴沉难测。牧铮亦扬高了声音,冷道:“这就是大妃你想要给鸦族使臣看到的狼族一国之母的风范?闭嘴坐回去!本王自有计较。”
“可他是人族皇帝送给您的礼物!又是个男人,为何不能杀?莫非——”
“大妃,体统何在?”牧铮只问了她四个字,便厌恶地转过了头,不想再看到那只独眼中恶毒的神色,“妇人之见,让使臣见笑了。”
不待鸦族使臣回答,他身后的黑衣武士竟大步走了出来,在众人的注视与窃窃私语中行至围场中央,蓦然单膝跪地,从怀中取出了一只萧高举过头顶。
那萧通体乌黑,木质萧管在阳光的直照下闪烁着铁青色的金属光芒。尾端坠着一根黑色的羽毛与一枚通体洁白的玉佩,上面用刻着一个“落”字。
使臣慌忙上前,语气中难得多了一丝慌乱:“狼王曾向臣讨要的三殿下的信物,但因此物过于贵重,一直由鸦族武士中的精锐所保管,未能早日呈于狼王面前,实在惭愧。”
他一面说,一面用目光觑着那武士的眼睛,竟在那双蓝眸中看见了一抹冰寒冷峻之意。刹那间使臣福至心灵,镇定下情绪,知道此时拿出这管箫并非是为了向狼王表明诚意,而是为了扳回一局。
使臣此行来狼族,一路并不顺利。刚踏入草原,便险些被狼族士兵斩于刀下;等进到王城,受到狼族百姓的百般谩骂。接风洗尘的宴席,被设在重兵把守的围场;甚至在宴席中间,还出现了一场啼笑皆非的闹剧,罪魁祸首却被狼王举重若轻地放过了……
虽说这是狼族的地盘,但也欺人太甚了。既然鸦族有理在线,不妨趁此探一探狼王的态度。
“这管鎏缨箫,乃是三殿下的贴身之物。”使臣又恢复了镇定自若的样子,朗朗道,“不同于中原的竹箫,此物乃是用极西之地的神山乌木所制,合族中能吹响此箫者不过十人。其音可玲琅悠幽清耳悦心,亦可庄重古朴恢弘宇内,宛若凤舞龙吟直上云间,余音于林间盘旋三日而不绝。族中神女持此箫,更是可引百鸟来朝,万兽觐见。其境如虚似幻,一见之后便永生难忘。”
使臣话音一转:“三殿下特命我将此物带来狼族,愿将此盛景献于狼王。只可惜我族神女世代侍奉于神庙不可远行,却不知狼族中,可否也有人能吹响这鎏缨箫?若果真有此才艺卓绝之人,三殿下原将这族中至宝与百鸟来朝之景一同留于狼族。”
狼族重臣心下一沉。有人面露怒色,有人面露忧色,亦有人心驰神往。四面八方的目光皆盯紧了那管黑玉般的鎏缨箫,却莫有人敢接过这箫试上一。
唯有高台之上的王妃牧雅兴奋地瞪大了眼睛,几次膝盖微动想要站起来向狼王请缨,欲语还休地蠕动着嘴唇。
她若能吹响这箫,还自罢了;若是连一个音都发不出,便是给狼王丢了好大一个面子。
牧铮高坐于王座之上,围场中所有人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他看清了那使臣不时瞥向身后武士的眼神,看清了牧雅眸中的蠢蠢欲动,可唯一落在心头的只有流羽那一截微微颤抖的白色脊背。牧铮知道使臣此举,是为了试探自己的底线,同样也是为了找回一点面子,便低声让身边的侍卫给牧雅传个话,让她下台去把流羽扶起来,再放心大胆地去试那管鎏缨箫。无论成败,皆不怪罪于她。
牧雅既然得了首肯,自然喜不自胜,便依着狼王的嘱托下了台。先代流羽向使臣请了罪,将他扶起来送到自己的案前,方才回到围场中央,从黑衣武士的手中取过了那管箫,用蚕丝手帕小心擦拭了一遍:“那臣妾就献丑了。”
那黑衣武士的眸中露出些许不屑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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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羽抓着牧雅的手臂站起来的时候,险些一个趔趄抓着她一起栽倒到地上。原是跪的久了,膝盖几乎失去了知觉,不像自己的了。
“你还好吗?”牧雅心疼道。
“还好。”
“怎么做出如此鲁莽的事来?”
流羽舔了舔自己干涩的嘴唇,苦笑道:“一言难尽。”
他就着牧雅衣袖的遮挡,回过头匆匆看了一眼那武士手中的黑色箫管,便知道靠牧雅一人怕是吹不响这箫了。
那本是翼族特有的乐器,鸦族的血脉源自翼族却日渐式微,时至今日更是将从翼族承袭的一切奉为圭臬,便包括这所谓的鎏缨箫。吹奏此箫,需要特殊的指法和气息加以配合,他当年为了学这个蠢物也着实费了好大一番工夫。但牧雅于音律极有天赋,功力颇深,如果知道了指法,哪怕一时间吹不出曲调,发出声音总是可以的。
流羽跟着她缓缓走上高台,低声嘱咐道:“一会儿**的时候,肌肉放松,口型微合,气流绵长源源不断。左手中指横压那箫管中间的裂痕,然后看着我的手势,按顺序按动吹口。”
牧雅惊异道:“你怎么知道那箫有裂痕?你能吹响鎏缨箫?”
什么鎏缨箫,不过是他在山间削一根筇木、劈一道裂痕、再钻几个眼儿,就能制成的筇箫罢了。工艺简陋粗鄙,故而才十分难吹。至于什么“百鸟来朝,万兽觐见”他倒是没有见过,怀桑山里除了一身黄毛的猴子和灰突突的燕雀,实在是没有其它飞禽走兽能陪他玩了。流羽用力捏了一下她的手,鼓励道:“我见别人吹过。放心,看好我的手,你定然能吹响那管箫。”
牧雅扶着他坐下,沉吟片刻,低声道了句“多谢”,便转身下了台。
牧雅的席位位于大妃的背后,牧珊的后背正巧为他挡住了许多多余的目光。流羽挪了挪身子,挑了个让牧雅看得到自己的位置,从桌上捡起一双筷子并紧,十指如持箫般摆好了手型。
然则牧雅比他所想的更加出色。起先虽然磕磕绊绊,盯着流羽的手照猫画虎,才吹响了几个音;之后很快抓住了要领,找到了宫商角徵羽五音的所在,手指的动作也越发娴熟,嘲哳之声渐渐转化为袅袅婷婷的雅乐。
一曲终了,竟果真有鸟儿落到她的肩头,亲昵地用羽毛摩擦着她脸颊。待余音散去,便振翅飞走了。
台下众人皆振臂鼓掌、高声叫好,包括那鸦族使臣的眼中都露出了惊叹之色。单手支颐斜倚于座上的狼王亦是轻笑出声,抬手欲行赏赐,却被一人打断了。
“王妃琴技卓绝、出神入化,在下甚是佩服。”原本守护在鸦族使者身后的黑衣武士站了出来,对牧雅伸出手,蓝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寒光熠熠令人不敢直视,“但这鎏缨箫却不能赠给王妃。因为这狼族中,有人比王妃更配拥有这鸦族至宝。”
当下便有狼族将领不识相地吼道:“出尔反尔的异族小子!王妃已经吹响了你那劳什子的玩意儿,凭什么不把东西留下?!”
黑衣武士置若罔闻,面向牧雅的一只手掌心向上,等待着她把不属于她的东西还回来。牧雅只觉得被那双蓝眸盯着,心口便像压了一口巨石,不自觉便把那箫放到了黑衣武士的手心里,方才能出一口气。
握紧了鎏缨箫,黑衣武士傲然一笑,回身看向狼王与亲眷所在的高台之上,对着流羽的方向遥遥一指:”若是让他来吹,定能声动宇内,有凤来仪。“
第十六章 求娶(上)
流羽轻松的笑僵在了嘴边。他往后缩了缩,正欲用大妃的后背挡住了那武士摄人的视线,不料牧珊站了起来:“本妃不通音律,让使臣见笑了。不过也请使臣管好下属,莫要让这武人给你鸦族丢脸。”
闻言,那鸦族使臣竟不敢说话,匆匆看了黑衣武士一眼。后者不屑地冷笑道:“是在下冲撞了。但我所说之人不是大妃,而是你身后的人族男子。”
方才牧雅吹奏鎏缨箫之时,旁人的注意力均放在了她一人身上,这黑衣武士站在牧雅的身后,双眼却紧盯着高台之上的白衣男子。只见他双手并着一双箸,十指却比那象牙色的筷子更白,一套指法走的行云流水、潇洒自如。后来见牧雅跟不上速度,便放满了动作,显然是在教她如何吹奏这鎏缨箫。
狼王这个人族男妃,可是大有来历呢。
他此言一出,四下顿时一片哗然,连牧铮也危险地眯起了眸子:“你说谁?”
鸦族武士不避不让,一双眼睛紧盯着流羽,重复道:“在下说的是狼王的另一位妃子,现下就坐在大妃的身后。”
牧铮缓缓从王座中直起了身子。他余光里瞥见流羽已经站了起来,低声喝道:“坐回去!”
“狼王,”牧珊僵在原地,只恨不得化为狼身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黑衣武士和流羽一同咬死,这卑微的鸦族小子分明就是看不起自己。牧雅是狼族中最鼎鼎有名的乐师,一年四季手不离琴,她能吹响那鎏缨箫并不奇怪;流羽不过是人族皇帝送过来的一个玩物,靠着点魅惑人心的手段把牧铮勾走了,现在竟然又敢在大庭广众之下魅惑鸦族?不妨就让他试试那鎏缨箫,给狼王丢脸了,不信狼王还会舍不得处置他,“鸦族人既然点名让男妃吹|箫,那便让他试试也好,算是给鸦族使臣赔罪了。”
那使臣连忙一拱手:“多谢大妃宽宏。臣带来的这名武士是鸦族中顶尖的高手,性子傲慢惯了,臣先为他给狼王和大妃赔个不是。他虽然是武者,却也酷爱音律。自古伯牙常有,子期难遇,好乐之人此生难逢一知音,恐是他自觉与狼王的……狼王座下的这名人族男子有缘,故而有此一邀。不知狼王可否再给个赏赐?臣先行谢过了。”说罢,便以额触地,深深行了一狼族大礼。
使臣长拜不起,大有狼王不答应他便不起身的架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