喵师弟(47)
怎料他命中迟迟不来的劫终究是应验了。顾追本欲将一只贪狼收为魂兽,成契之时却被一只受魔气侵染的梦貘打断,阴错阳差与那梦貘结下魂契,在夺取肉身支配权中陷入混沌梦境中昏迷不醒。
陶攸宁与洛庭之碰巧追杀那只梦貘到此地,禀报各大门主后,众医师俱是束手无策。正当顾追命悬一线之时,当晚陶攸宁睡后竟入了顾追的梦。
他梦中一片漆黑,宛如一片坟地,万千个顾追的虚影如墓碑茕茕孑立,顾追手持大刀奋力砍杀,分不清哪个是他,哪个是那只梦貘所化。
无边黑夜中唯有陶攸宁身上有光,他如一点萤火飘至顾追身前,给他指明了方向。
随着顾追一刀砍下,现实中的顾追骤然惊醒。
而洛庭之睡梦中忽听得一声□□,继而是压抑不住的痛呼。他点起灯来,身旁的陶攸宁已经滚作一团,青筋暴起的双手疯狂地抠着自己的眼睛!
鲜血几乎是从指缝里喷射而出,洛庭之大喊一声反扣住他的双手,便看见陶攸宁素来带着笑意的眼中流出两道血瀑!
“好疼……”陶攸宁抽着气颤抖着喊道,“……好疼!”
白日仍是万里晴空,忽地雷声大作,窗外雪亮如昼。
“师兄!师兄!”
“好疼……!师弟……”陶攸宁的脸像被抽干了血一般惨白如纸,痛得昏死过去。
待到他再次醒来,贺世君已经为他挡下天雷,而青梧道人也将他的阴阳眼彻底封印。
他瞎了。
顾家送来满院谢礼,带着顾追在他床前频频道谢,那时顾追其实并没有什么感觉。
他自幼受惯了万千宠爱,别人待他掏心掏肺,他反而觉着世人谄媚,令人作呕。到底他没有求陶攸宁救他,何况陶攸宁自己也笑着说,“没什么。一双眼救回一条命,挺值的。”
只有陶攸宁那个师弟很不体面,发了疯似的揪着他的衣领揍了他一顿,声嘶力竭地骂道,“你懂什么?!他瞎了!他瞎了!从此世上春夏秋冬花鸟烟霞他再看不见了!他还怎么与人比剑?!你见过他的若水剑吗?!与你这等混吃等死的废物不同,要不是你,他今年试剑大会定进三甲的!”
他当时笑道,“这些黄金够他世代富贵了,买他一双眼,还不够吗?”
他本以为世上总有人爱做普度众生的傻事,岂不正好两全其美。
可陶攸宁倚在床头那温文的笑意总是如梦魇一般,扰得他不得安宁。
他永远记得那一日,他坐在陶攸宁院落的墙上,心中烦闷不已。一大早便见洛庭之负气从房中走出,提起剑不知所踪。
他永远记得那一日,院中桃花开得正好。
陶攸宁眼前蒙着白布,推开房门,小心翼翼地摸索出来。
他嘴角翘着,一枚梨涡若隐若现,小心翼翼摸到树下,忽地被井绊了一跤,狼狈跌倒在地。
桃花洋洋洒洒落在他身上,他愣了许久,拾起一朵递到鼻尖,无声地哭了。
时至今日,顾追甚至恨他,为什么当初要救他,让他此生活在歉疚之中,永无天日。又恨为什么这个人这么好,否则他一世张扬跋扈,怎么会体会到俗人求而不得的苦楚。
“顾大哥,其实有时候我也想,若救了你,却让你良心不安,是不是也是一种自私。我也并没有你想得那么好。少不更事时总以为自己是个了不得的人物,若我当时知道后事,我也不确定,还会不会救你。”陶攸宁笑道,“与其说是你的劫,不如说是你我的劫。不过后来有了无忧便好多了,我如今衣食住行俱与常人无异。俱是天意,道法自然,有些事便不要强求了吧。”
强求。
顾追不再回答,只是静静地凝视着虚空中的某处。
他偏不信命。
他偏要强求。
作者有话要说:
剧情简介:八年前,陶攸宁为救顾追泄露天机遭天雷之罚,青梧道人封印阴阳眼,陶攸宁因此而瞎。
顾追:明明是三个人的电影……我的戏份竟然还没有狴犴多。
狴犴:可能因为你不会喵喵叫吧。
第54章 谢礼
[伍拾肆]
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
“门主。”
陆衍从卷帙浩繁的公文中抬起头来,接过来人手中泛黄的册子,冷声道,“怎么花了这么久。”
薄薄的纸页上赫然着映四个字:溯心结境。
他本来一张面皮就生得极冷,嘴角微微向下一动,便显得森严无比,那人冷汗涔涔忙不迭告罪,“回门主,自各门各派围剿钟萃道以来便与魔界交恶,魔君辖地出入甚严,是以耗费了些时日。”
陆衍不置可否,挥了挥手,那人便先行告退。
陆衍将《溯心结境》置于一旁,继续处理手中的事务,怎料提笔落了几个字俱是不满,唇间溢出一声叹息,心神不宁。
他蹙起眉将公文收到一旁,取过《溯心结境》翻开来看。
不是什么高深的秘术,他跟着扉页轻念咒语,手中结印,继而凝神聚气,不过多久便觉身子腾空而起,落入一片广阔无垠的云间。
照书上所说,他可以随便想一个人。
还未待他想好,眼前便出现了一个活灵活现的人影,笑得极为灿烂,很不庄重的模样,眼尾透着狡黠,一头乱糟糟的头发从不好好梳理,几根花里胡哨的小辫收进歪歪扭扭的玉冠中。
陆衍下意识就想让他站好,才反应过来不过是梦境而已,无语失笑。突然间眼前一晃,眼前白茫茫云海如波纹一般荡漾开来,一阵晕眩过后,陆衍再睁眼,登时愣住了。
“以后,这便是你哥。”
他爹陆与非一张脸冷若冰霜,将幼小的陆沁推了推。
陆沁生得矮,脸上却肉呼呼的,一双眼睛肿得通红,怔忡地抬眼看了看他首次谋面的爹,和同样冷若冰霜的“娘”。他分明害怕,却仍是憋出一个笑来,怯怯地叫了他一声,“哥哥。”
陆衍感受到他娘按在他肩上的手扣得死紧,很疼,他没有应。
这《溯心结境》有点意思。
虽然陆沁来摘星楼时陆衍已是个半大少年,往事确还历历在目,可若光凭他回忆,决计不会如此清晰,如此事无巨细。
陆衍到底是少年心性,虽白日里没给陆沁好脸色看,到了夜里仍是忍不住到他房门外,想看看这个杂种弟弟在干些什么。
这个原本叫做金茜的小家伙倒是没有哭天抢地,而是趴在桌上数着什么东西。
“两百九十七、两百九十八、两百九十九……三百。”陆沁手指戳着布巾上圆滚滚的小豆子,“三百颗炒魔豆。那我再活三十年的话,那么就是一个月吃一颗炒魔豆。然后我就可以去找娘亲,她给我买新的炒魔豆。”
陆衍心想,一个月吃一颗,要吃三十年,明明需要三百六十颗。
而且这包东西放到下个月就坏了。
陆沁忽地回过头来,看见窗上一个人影,“哇”地一声叫了出来。
陆衍羞恼起来,刚想掉头就走,门却开了,陆沁抓住他的手臂蹦跶,叫道,“哥哥哥哥!”
“闭嘴。”陆衍连忙进了屋,捂住他的嘴。
陆沁安安静静地等他移开手,笑得眉眼弯弯,“你来找我玩吗?这里床好大,我们一起睡好不好呀?”
陆衍没理他,抿着嘴不知看哪里。
陆沁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正好是桌上那包炒魔豆,他二话不说把布巾包起来塞到他手里,“哥哥哥哥,我最喜欢吃的炒魔豆,给你!”
陆衍拿着那包不值钱的东西,本该不屑一顾地丢还给他,可是看着那双明亮的眼睛,鬼使神差地问道,“三百颗,都给我吗?”
“嗯!”陆沁笑着点头,“都给你呀,都给你!”
画面一转,又回到了重重云海当中,只是这回云雾飞快地向后掠去。
陆沁的身子拔高了许多,身上瘦得像一杆竹,只有两颊的肉还没消,一张小脸仍是圆乎乎的。他扯着一只巨型风筝御剑飞得歪歪扭扭,还非要吹牛,“哥!我飞得比你还快啦!哈哈哈!”
两人拿着风筝回到摘星楼,迎面撞上陆夫人,陆沁连忙抢过陆衍手中的风筝,唯唯诺诺地叫了声“娘”。
陆夫人没看见他似的,拿过一旁的竹尺就往陆衍手上打,啪啪啪几声刺耳无比,陆沁瘪着嘴站在一旁,眼眶都红了。
“成日不学无术!往后摘星楼姓什么都不一定呢,还巴巴儿赶着教人家学这个学那个,我怎么生了这么个好儿子!”
陆夫人骂完啪地一声丢下竹尺,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应声而断。
陆衍看着无比清晰的回忆叹了口气,陆沁泛红的眼圈烙在他眼底。他记得,从那以后,陆沁便不嚷嚷着学这学那了,成日睡到日上三竿,醒了便去湖里捉虾弄鱼,游手好闲,招猫逗狗,安安心心做一个废物。
可陆衍知道,他这弟弟脑子灵光得很,本不该庸碌一生。
他骂过陆沁,“我需要你让吗?瞧不起谁呢?”
陆沁笑嘻嘻地打哈哈,最后低声道,“我不想……不想再看你被打手心了。”
画面又是一转,陆衍心道不好,眼前是熟悉的陈设,陆沁攥着他的腰带,眼中委委屈屈的:
“……我、我帮你就是了。”
猛然间轻飘飘的身子一沉,陆衍睁开眼,屋内烛火摇晃,面前仍是案几和那本《溯心结境》。陆沁刚刚推门进来,被他吓了一跳,“哇哥你干嘛呢,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
“洛庭之醒了?”
“醒了醒了。”陆沁向来为了避嫌,不会靠近他的案几,只是远远地栽倒在美人榻上翘起腿,神神秘秘地冲他使眼色,“不止是醒了,我看他好得很,哥你猜我撞见什么了?”
这人故意吊胃口,陆衍眼睛都不抬,作势拿起一旁的笔来。
陆沁果然立马急了,“我看见——我看见他和陶攸宁那什么,亲嘴儿了!”他说完自己脸上发红,蜷成一团,“羞不羞,光天化日之下吃得那么起劲。”
“你就别看。”
“不是,我还以为陶攸宁跟追哥是一对儿呢,洛师弟不是还小么,我还以为他们就是师兄弟。”
这话戳中了陆衍,他眉头微蹙,露出些许不耐的样子。
陆沁以为他招他哥烦了,赶紧言归正传说正事,“玉歧子的事儿各家主商量得怎么样了?方才陶攸宁跟我说了个猜测,吓得我直打哆嗦。”
他三言两语把方才和陶攸宁的对话交待了,陆衍颔首,“不错,的确十分可疑。当务之急是抓到玉歧子。”
陆沁一骨碌坐起来,“抓?上哪儿抓?”
“一面仍集结各派弟子搜寻无名秘境,另一方面,贺世君已经上奏重提建立天枢院之事,以此为机,进京探察。”
“万一查不到呢?”
“只怕京城亦有应对之策,想找出玉歧子,恐怕没那么容易。”陆衍揉了揉眉心,“原想暗中带一名妖兽进京,到时以妖兽作乱为由在京城大肆搜寻。只是这妖兽要如何带进去,仍是一大问题。”
陆沁鬼点子多,“不一定要妖兽啊?什么贼人作乱都可以?咱们里应外合再把人放跑了不就成了。”
“‘贼人’,能进京的都是些什么人?倘若一门之主作乱还得了,修仙界愈发百口莫辩。况且局势混乱,司天监当众把人砍了怎么办?不是你想放跑就能放跑的。”
陆沁吃瘪。
“还有一个法子。”
他眼睛一亮,“什么?”
“让天机门伪造结果,宣称算出玉歧子在京中,为保护圣上,围剿京城。”
“我的妈啊。”陆沁吓得腿软,“这与清君侧起兵造反有什么区别?况且万一围剿过后没找到玉歧子,天机门可不得遗臭万年了?不不不,修仙界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是全玩完儿了!这才叫百口莫辩呢!”
陆衍无奈道,“所以仍在商议中。我们先借机进京探察一番再做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