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迢迢(24)
“老伯,”贺知年转头问库尔拜,“你说的到底是什么地方?”
库尔拜与其他几个上岁数的人交换了视线,大约也是想到他们如今的处境,这一次没有人跳出来阻拦他。
“这个地方,十几年前叫昌马城,附近有一条昌马河,”库尔拜指了指北边,“从这里过去,绕过那个山包,就能看见以前的昌马河了。”
“昌马城以前人多得很,那时候石雀城还只是个小小的绿洲,没什么住的。入关的商队过了楼兰都是在昌马城歇脚,繁华得很呐。大约十年前吧,这一带地动,昌马河的水一夜之间干涸了。城里的取水房里的水位也在不断降低。”
秦时听到这里,脑子里想的还是古代人迷信,遇见地质灾害就嚷嚷是出妖怪了,实质上应该就是地震导致的地下河流改道。
但对当地人来说,没有水就没有活路,这确实算得上是一场灾难了。
“不光是城里,城外的几个村寨也一样……现在的石雀城,少说也有一半儿的人是原来昌马城里的人。”库尔拜叹了口气说:“后来城里剩下的人就越来越少了,听说有天夜里突然来了妖怪,把城里那些人都吃了。从那以后,就没人敢去昌马城了。”
秦时一下挺直了腰身,“真的假的?!”
怎么这个时代妖怪这么多的吗?满地乱跑?
贺知年也问他,“是什么妖怪?可有人议论过?”
库尔拜摇了摇头,“没人知道到底是什么妖怪,听逃出来的人说,那妖怪藏在一团黑雾里,两只眼睛亮的像点了灯,一张嘴就把一个大活人吞下去了!”
说着,他还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秦时多少有些理解他的恐惧。蛊雕那种东西虽然也被称一声妖,但外形看着也不过就是普普通通的小野兽,虽然也一样吃人,但只看外表确实没有让人特别害怕的地方。但昌马城的这个妖怪,确实是更符合普通人对于“妖怪”的幻想。
摇光也在一边听的直皱眉头,听到沐夜没心没肺的问出“当真一口就能把人吞掉?”这样的蠢问题,忍不住抬脚踹了他一下。
听说过昌马城传闻的老人家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秦时在一边听了半天,好像也没有人亲眼见过,都是听人说的。
贺知年打断了这些人的议论,又问道:“昌马城现在还有水吗?”
这一次,老人家们迟疑的时间更长了。
库尔拜犹豫的说:“昌马城最后是因为妖怪出没才彻底萧条下来的,但是水……没听人说取水房里彻底没有水。”
说到水的问题,大家又开始了新一轮的争论。
就在这时,就听被他们安排在远处放哨的青年朝着他们喊了起来,“来人了!”
场面一下子安静下来。
一望无际的戈壁滩,远处有连绵起伏的山丘,好处和坏处都是藏不住人。因此坐在一起休息的人一抬头就看见了远处扬起的沙尘。
那是一队前进的兵马,前进的方向并不是他们此刻休息的地方。可见对于他们逃跑的方向,他们也并不是十分确定。但等他们走到近一点的地方,是绝对能发现他们的。
贺知年也顾不上等他们讨论出一个结果了,连忙招呼人都起来,自己背起库尔拜老爹,往北边跑去。
有了打头的人,其余的人也都跟了上去。沐夜从年轻妇人手里接过孩子自己抱着,一边催促大家都跟上。
眼瞅着追兵就要追过来,大家脑子里想的都是赶快找一个合适的地方躲起来。没人再去顾忌昌马城里的妖怪了……说不定过去这么多年,那妖怪早就搬家走了呢。
第18章 河床
短短的一段时间,其实并不能让他们这些人得到充分的休息。尤其他们还没有水和食物,年轻人或许还可坚持,老者和幼儿却都有些坚持不下去了。
秦时背后也背了一个身材干瘦的老人家。老人家伏在他背上,能清楚的感觉到秦时的身体在轻微的颤抖,他满怀愧疚想要下来,却被秦时拦住了。
“您别动,”秦时喘着粗气说:“您乱动我只会更费劲。”
老人家不敢乱动了,心里又愧疚的厉害,嘴里颠三倒四的说着道谢的话。
秦时身上带了伤,也没什么力气,一边呼哧呼哧往前跑,一边安慰老人家,“您帮我看着点儿后面的动静。”
老人家连忙警觉起来,“好,我给你看着。”
秦时没有再说话。他并不是真想给老人家安排什么活儿,只是觉得有必要找点儿事情分散一下他的愧疚感。
他知道这个时候,不用安排人特意看着,背后的追兵也迟早会朝他们这边追过来。
绕过库尔拜老爹说的那个低矮的山包,一行人果然看见了远处干涸发白的河床。
河床的宽度超过百米,浅的地方大约四五米,最深处超过十米。但如今却只剩下满地乱石,以及石缝之间顽强生长的野草。
看见这一幕,秦时不难想象这一带曾经的壮美景色。
“昌马河。”
秦时听到身边有人喃喃念了这么一句,不用回头他也听出这是贺知年的声音。
库尔拜老爹还伏在贺知年的背后,他抬手指了指河岸对面,“从这里过去,就能看见昌马城了。我记得小时候跟着家人来这里,还要绕到上游去过河……现在也不用了。”
老人说着就叹气,陷入了回忆的惆怅里。其他人却顾不上想太多,找了浅一些的地方,一个扶着一个纷纷往河对岸跑去。
秦时刚把身后的老人家放下来,就听不远处传来一阵碎石滚落的声音,紧接着传来男人惊慌的喊叫。
男人落脚的石块有些松动,他仓皇地伸手想要扒住河岸上的石头来固定自己的身体,没想到被他扒住的那块西瓜大小的石头并没有固定在河岸上,反而随着他的一下用力从岸边的石缝里松脱开来,一起掉了下去。
男人惊慌失措的惨叫着摔在河床上,被他拨落的石头恰恰好砸在了他的脸上。
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住了所有的人。
男人手脚抽搐着,慢慢不动了。鲜血从石块下面迅速蔓延开。
秦时扶着老人家坐下,自己飞快地沿着河岸往下爬。另一边,贺知年和沐夜也飞快地攀着河岸爬了下来。
秦时把那块石头搬开的时候就知道这人救不回来了。石头看着不算大,但抱在手里却十分沉重,而且石块的表面也并不光滑。
秦时伸手按在他的颈侧,确认他的脉搏。
这个人他还有印象,四十上下的年纪,很和气的一个人。昨天秦时哄着孩子们捡石头的时候,他就在一边絮絮叨叨的跟秦时唠自己的事。
他是跑商的,商队在且末附近遇到了大风暴,车马被毁,所有人都跑散了。他好容易才从大漠里走出来,一路摸到了石雀城。结果到了石雀城却又被当成游民关了起来。
秦时还记得他说他家是在西宁附近,家里两个孩子,最大的那一个正要定亲。他出来跑商也是想给自己的女儿挣出一份体面的嫁妆。
关内关外,从古到今,婚俗好像都差不多。疼爱女儿的父母都要给闺女准备嫁妆……
秦时看着这一幕,有些茫然的想:他的女儿,这是等不到他的嫁妆了。
男人已经没有生命体征了。
秦时将他满是惊慌的双眼阖上,伸手解下他的头巾,将他那张被砸得变形的面孔盖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