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魂记(49)
兴许是在通往东宫的路上平白无故地失了钟曦这个强大的对手,一袭青衣的钟戎似乎有些春风得意的意思,那张脸望上去竟似乎比往日更平和温柔了。
“你先出剑吧,十三弟。”
钟戎负剑而立,微笑着摩挲了一下掌中剑鞘:
“让四哥看看这段时日你长进了多少?”
作者有话说:
走个剧情,还有人在看咩QAQ
第39章 风腥(十二)
在众人眼中,这本就是一场毫无悬念的对决,因此有些人便把目光暗暗移至座下的乔敦与张鄜上,观察起这两位大人的脸色来。
乔敦向来心思深重,眉梢虽带了几分喜色,但在圣上跟前亦不敢泄露一二,只不动声色地捋了捋须髯,换了个姿势端坐于椅上。
而张鄜的面上却不辨喜怒,只手持檀珠,一双眼沉沉地望着那金垒玉砌的金麟台,不知在想着什么。
只见钟淳蹲着马步定气凝神了半天,这才谨慎地抽出长剑俯身往钟戎胸前荡去。
钟戎面上笑意不减,似乎早有准备般从掌中弹出一柄青光宝剑来,从容不迫地提身相迎。
“铛!———”
只觉一阵势如滔海的剑气霸道地从短刃相接处奔涌而出,钟淳顿觉虎口一麻,差点要被震得握不住剑。
还好这段时日练了许久的核心内力,换作是之前懒散好闲的他,想必连钟戎这头一招也要接不住了。
“十三弟的剑稳了不少。”
钟戎见钟淳勉强接住了这一剑,温声笑了笑,但手下剑势却愈发凌厉,几乎每一式都瞄着钟淳的要害直贯而入。
四哥的剑快如光影,钟淳只好跳着退开几步,左支右绌地提剑闪身相避,但那青光宝剑却似长了眼睛般穷追不舍地跟着他,咄咄逼人的剑势迫得他不得不举剑相接。
“锵——”
钟戎有意要让钟淳丑态毕露,每招每式都罕见地用了将近七成力,只为那人今日在这满座宾客的目光下输得颜面尽失。
两人又斗了半晌,钟淳脸上露出了与方才那公孙觉一般同样吃力的神色,不仅面色红得跟闷虾似的,就连鼻尖都沁出了几颗豆大的汗珠。
只见钟戎勾了勾唇,长剑一颤,装作未站稳的模样,故意卖了个破绽引他来攻。
钟淳果然上当,刚要往钟戎的后背猛击而去,眼前却陡然闪过一道白晃晃的剑光!
那柄青光宝剑如埋伏在草间的毒蛇般吐出了信子,蓦地横击向了他不着防备的腰腹。
“嘭——”
钟淳反应不及,小腹被那汹汹剑势扫中,整个人狼狈地摔在那金麟台的阶面上,手中的长剑也“哐当”一声落在地上。
“……你看那十三殿下,竟被剑逼得在地上打滚,将大宛皇室的颜面都丢尽了,像什么样子——”
“若我是四殿下,我才不屑同这种只知撒泼的人比试,对招时只知道四处躲闪,连正面迎击都不敢,简直有辱剑士儒者风范!”
“……这又是什么地痞流氓般的招式,还不如我上去同四殿下打呢!”
“……”
乔敦将视线移向了一旁的张鄜,轻声笑了笑:“想必这场比试很快便要结束了。”
陈仪也面色忧虑地望向身前定坐的张鄜身上,却见自家大人点漆般的眼望着台上那滚了一身尘土的十三殿下,不知看出了什么门道,握着紫檀佛串的手却稍稍松了些。
“对不住了十三弟,看来今日你是要输在这儿了。”
钟戎居高临下地看着鬓发散乱的钟淳,柔声笑了笑,足尖在玉阶上轻点数下,便要负手跃起去攀那顶上之桂。
就在众人以为此次比试已成定局时,却忽闻一声惊呼,那四殿下竟似是像被根无形的线扯牵住了一般,整个人蓦地重重摔在了玉台上。
“——!!”
座中之人皆面色惊变,不知台上发生了何等变故,只得敛声屏气地睁大了眼睛,就连方才神色自若的乔敦也兀地沉了脸色,握着椅手的指骨用力得泛了白。
只见方才被钟戎用剑耍得团团转的钟淳竟按着膝一步步地爬了起来。
他的模样虽灰头土脸,但一双眼睛却如秋水般亮澄出奇,两襟长袍随风猎猎而动,但腰间那抹鲜红束带却不知所踪。
细一看,原是化作了一柄丹朱如血的软剑!一端紧紧勒在钟淳自己掌中,而另一端牢牢地缠在钟戎的右小腿上,正是张鄜赠给他的那把“断红”!
席下霎时跟沸锅似的一片哗然:
“十三殿下竟有两把剑!?我还以为他方才弃剑认输了呢……”
“试剑大会未曾说过只许用一把剑,比试双方各凭本事,两把剑应当也未算犯规吧——”
“等等,这剑鞘上坠的玉,看起来好像是……”
顺帝眯着眼望了许久,将扳指搁在掌中拈了拈,朝身旁的张鄜道:“世渊,朕看小十三身上的玉似乎有些眼熟。”
张鄜回道:“回陛下,那是臣赠与十三皇子的巫山石玉。”
顺帝笑了一声,随即又莫名生了些怅意,低声喃喃道:“巫山石玉,巫山石玉……原先茹儿身上也有一块,听她说,是当年蔺老将军赐给你们的,那玉本是成双成对,不曾想竟被真拆散了。想不到你将此物深藏府中这么多年,也有舍得掏出来赠人的一日。”
张鄜又岂会不明圣上语中的微妙的妒意,遂淡然回道:“故物犹存,故人不在,每日望着岂非徒增伤情,倒不如将此玉赠与更适合它的主人。”
顺帝又问:“在你看来,小十三是适合它的主人?”
张鄜道:“玉者,石也。只有历经刀斧雕琢,才可得见其盈润本色。在臣看来,十三殿下便有如一块天然质朴的顽石,虽然性情散漫,但若是加以一番精心琢磨,日后想必会作出令人意想不到的成就,于是机缘巧合之下,臣便将巫山石玉赠与了他,望他能沉心静气,戒骄戒躁。”
身旁的乔敦在心中冷笑一声。
他才不信张鄜这久浸官场的老狐狸会“机缘巧合”地将此等蕴意深厚之玉赠给那十三皇子。
顺帝最忌讳的事便是官员与皇子结党营私,张鄜先前在朝中步步为营,与每位皇子都保持着不偏不倚的距离,便是为了不被拖入这场皇权之争。
再者,张鄜如此慷慨地将这与先皇后有关的巫山石玉赠出,便是为了让皇上感念旧情,顺带打消圣上对他与先皇后余情未了的顾虑。
如此,这块玉既护住了在宫中地位岌岌可危的十三皇子,又在皇上跟前勾起了有关先皇后的追忆,还顺带敲打了对十三皇子“不敬”的金墉乔家。
——可谓是一箭三雕的毒计。
于是他不禁牵了牵嘴角:“世渊兄此言差矣,石就是石,玉就是玉,究竟是何物用刀斧劈开便知,就算你将一块普通的石雕城百般花样来,也改变不了石便是石的本质。”
“咳……都别争了。”
顺帝被风吹得咳嗽了两声,身侧侍奉的宦官忙取了件貂皮斗篷来替他披上。
只见皇帝摆了摆手:“究竟是玉是石,到底是石能攻玉,亦或是玉能攻石,往下看便知晓了——”
“输了便输了,反正从小到大我也输了不止这一回,就算再输一千次一万次我也还能拍拍屁股站起来——”
钟淳学着方才钟戎居高临下的神情,在他跟前轻飘飘地道了一句:“……可是四哥你输得起么?”
此话一出,钟戎的脸色霎时微微一变,将那断红在掌中摩挲了半晌,半晌后竟阴柔地笑出了声:“好你个伶牙俐齿的小十三。”
“我倒要看看一会儿你还有没有此等功夫耍嘴皮子——”
只见钟戎握紧断红,蓦地转腕收手——
钟淳还来不及作反应,就如同一只强行被筝线拖行的纸鸢给“扯”到了他四哥跟前,紧接着便见那鬼魅般的钟戎勾了勾唇,一道雪亮的剑光如电掣般当空劈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