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地狱的烦恼(17)
这是这头黑龙这辈子第一次用“请你”来说话。
马修难以置信地看着沃森,脱口而出,“……不可能,我不能这么对你!”
“请你……”黑龙再一次请求道,“陪着伊欧去龙墓……是我最后的愿望。”
“请让我去拜访我的导师。我不敢保证,可……他也许能治好你。”马修仍然试图劝说固执的黑龙。后者哑着嗓子缓慢地拒绝,“……不……来不及了……”
马修哑口无言地愣愣看着沃森。这种帮不上忙的无力感令他感到难过极了。
“骨龙并不是你想像的那样,沃森。”劳伦茨的声音从马修的衬衣里冒出来,打断了马修的思绪。马修不由低头看了看。
劳伦茨,“就算剔除你的肉,把你做成骨龙,但你的灵魂不能和你的骨架一起回到伊欧的身边。死灵法师不能操控拥有灵魂的魔物。”
马修被一语点醒,认同地说,“没错。伊欧恐怕等待的也不是你的骨架。你希望他带着对你的遗憾进入龙墓吗?”
劳伦茨动听得好像竖琴般的声音在死气漫溢的红谷中静静流淌,“沃森,听着,我想到了一个治愈法术,可以快速治愈你的伤病。这个办法的效果建立在你的心愿上。你的心愿越是强烈,治愈的效果越是良好。你愿意配合吗?”
马修听到劳伦茨振振有词的话感到惊讶——能够快速治愈幽鬼砍伤的治愈法术,别说人类,即使是作为魔王儿子的他也闻所未闻。何况,为什么他一开始不说呢……
沃森过了很旧才勉强眨了一下眼睛。黑龙的状况引起了马修的不安。他察觉到沃森比想像中伤得更重,也许用不了千年,再不治疗的话,他马上就死也不是没有可能。
劳伦茨的声音变得柔和,“那么,别担心。你很快可以康复。”
无论是疑惑还是不安,马修都没有将情绪表现在脸上。相反,他让自己显得信心十足,有干劲地说,“你竟然会治愈术!赫伯特,你真是太棒了!你需要什么,可以尽量告诉我。”
劳伦茨没有和他客气,说,“我需要一小瓶仙女龙血,和一个能够使用高阶魔法的人。”
马修,“这都好办,我马上可以准备好。沃森,等我们五分钟。”说着转身快步走开。
马修走得够远,确保沃森听不到他们的谈话,才低声问,“赫伯特,你是认真的?”
劳伦茨严肃地说,“是的。我不认为这种时候适合开玩笑。”
马修仍然难以置信,迟疑地说,“我不知道你的法术修为那么好。我以为你只是贵族家里闲着没事才学了一些小法术而已。”
劳伦茨沉默了一会儿,说,“我曾经是一个巫师……在我还活着的时候。”
马修费了点劲才从劳伦茨冷漠的语调中读出了一些什么——他在逃避念出“巫师”这个词,他并不愿意提起这些。然而马修来不及仔细想太多。他赶紧抛开杂念,联络了克罗塞尔,向他买一小瓶仙女龙血。
劳伦茨,“谁来施展高阶魔法。”
马修,“你啊。”
劳伦茨,“我只是幽灵,没有办法支撑。”
马修,“怎么会呢。”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了小刀,不满地说,“今天第二刀。真希望下次用法阵贴膜的时候不用发生流血事件。”他咬咬牙,将自己的食指割开。他疼得嘶地倒抽一口气,将手指从衬衫缝伸进衣服里,挤入自己的乳沟,把血摸在那块贝壳吊坠上。血液在碰到吊坠的瞬间被吸干,好像渗进了海绵一般。
“别小看我的血,那足够让你施展高阶法术。”他一边抠乳沟一边说,“这下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了。”
“你中并没有我。”劳伦茨严谨地纠正道。
正说着,他们的身边亮了起来,克罗塞尔出现了。他比预想来的更快,马修高兴地说,“来得正好!”并习惯性地将手伸过去接受吻手礼。
看到公主殿下旁若无人地从乳沟里拔出手伸向他,克罗塞尔一抹优雅的笑容僵在了嘴角上。
吻手礼后,马修省略了客套,说,“东西给我,记在那头种马的账上。”
克罗塞尔,“那是当然。”他打了个响指,一个拇指那么大的小玻璃瓶浮现在空中,里面装着半瓶血液。马修将瓶子接到手里,检查了一下血液的新鲜度。
克罗塞尔热情地推销道,“如果你们的目标是那头黑龙,我强烈地向你们推荐我的新发明——法阵放大仪。您可以只画一个掌心那么大的法阵,由它放大到足以覆盖一头龙,同时对施术者的法力有一定的增幅作用。除了禁术外,对任意级别的法术奏效。那可能节省不少功夫。”
马修,“天哪,克罗塞尔,你简直是手残者的福音!”
克罗塞尔,“您说什么?天哪?可爱的公主殿下,您和人类在一起的时间真是太长了。”
富有想像力的恶魔科学家留下法阵放大仪,抱怨着这里的空气太糟,便离开了。马修带着劳伦茨快步回到沃森身边,在劳伦茨专业严谨的口述下,在平地上画起了法阵。他们很快将法阵放大,圈起了整头黑龙。劳伦茨令马修将仙女龙血洒在法阵里。一切便准备就绪。
马修站在法阵外,问,“你准备好了吗,赫伯特?”
“不……”劳伦茨的声音传来,“时间过去太久了。我需要一点时间。”
马修索性就地坐了下来,安静地等待他。在雾气弥漫的红谷中,无所事事地与一头垂死的陌生黑龙作伴,时间显得尤其漫长。不知过去了多久,也许有一个小时那么久,劳伦茨的声音终于从马修的胸口传来,“我准备好了。”
马修二话不说地站了起来,走到施术者的位置,说,“开始吧。”
劳伦茨安静了一会儿,做最后的调整,然后开始低声念咒。他的声音刻意压低,听上去有一种悦耳的金属质感。每个音节都仿佛蕴含着一种神秘的力量,像微风卷着雾气,缭绕在整个法阵里。
咒语很长,马修严肃地站着,默默听着咒语的每一个音节。事实上他对法术所知道的不多,他只是为正在念咒的劳伦茨着迷。他听上去认真、严肃。马修知道他是那么的可靠,通过他的口念出来的咒语不可能出任何差错。在“贵族”、“房东”的身份下,劳伦茨终于慷慨地将自己翻开了一页,让马修知道真正的他曾是一名巫师,一来自中世纪德国的男巫……
等等!中世纪?!
马修的心里咯噔一下,猛然醒悟过来!
中世纪……欧洲……猎巫运动……
他突然就想明白为什么劳伦茨不想提起自己曾经的职业。还有,为什么劳伦茨那么年轻就过世。
有关猎巫运动的一切都深刻清晰地烙印在马修脑中。在他想起那场长达数百年的屠杀时,曾经的所见所闻,那些记忆的碎片就无情地拼合在了一起。
猎巫运动是属于人类的残忍,在马修看来人类的阴暗面有时比魔物间的厮杀更残酷血腥。他回想起那个年代的一切,那是他最想忘却的黑暗年代。人们人人自危,又互相揭发陷害,只要有人被检举为巫师,就会遭受不遗余力的折磨和羞辱。烧焦的尸体总是堆得像山一样高,散发着难以想像的恶臭,被吊死的尸体在河上被挂得满满当当,风一吹就互相碰撞。那样的人间炼狱哪怕只看上一眼也难以忘怀。那时马修仍定居在法国,某一天,猎巫运动像野火一样不知不觉到来,然后突然就烧了起来,事态变得一发不可收拾。因为受不了如此恶劣的屠杀,他只能回到了地狱。
不……或许只是我想多了,马修混乱地想。他真诚地希望自己只是想多了。马修缓慢地吸气,让自己恢复平静,停止无意义的猜测。他知道唯一获得答案的办法是直接问劳伦茨,但他决定永远不做这样失礼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