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丹碎裂后(84)
楚晏清一边抚摸着他的脑袋,一边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安全了,有我在,现在你安全了。”
镇龙剑穿越云层,驶向高空,楚晏清目光微垂,看着鳞次梓比的吊脚楼变作孩童手中的积木,不过刹那间,便又化作一个黑点,隐匿于苍翠的十万大山之中。
江衍从楚晏清身后环住他的腰肢,嘴唇贴在他的脸颊上,轻声问道,“去三清山么?”
楚晏清摇摇头,“不,还不是时候。先去翠微门。”
云鹤道人是楚晏清的师父陆庭枫在这世上的最后一个朋友。当初在神医谷时,楚晏清亲眼见证云鹤道人死于天雷,心中悲悯,只是那时他一心牵挂江衍身上的蛊毒,未曾送云鹤道人最后一程。如今,江衍已然痊愈,而他们与三清派的这场硬仗尚不知鹿死谁手,若是此时不去翠微山一趟,恐怕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了。
江衍自然不知道云鹤道人已死于天雷这茬,他的脸上露出几丝茫然,只当楚晏清是想寻求云鹤道人的信任、以谋求同盟,于是愣了几秒钟,问道,“他肯相信我们么?”
楚晏清明亮清澈的双眸微阖,他发出一声几乎低不可闻的叹息,只是很快便消散在了飞驰而过的风中,“他……已经不在了。”
“什么?”江衍像是没听懂楚晏清的话一般,他呼吸一顿,补了一句,“云鹤道人已是化神之躯,离飞升只差临门一脚,此等修为,怎会突然离世?”
闻言,楚晏清不由得苦笑道,“正是由于云鹤道人离飞升成神只差了临门一脚,所以才会暴毙。”
江衍怔住了,“你是说……他死于天劫?”
“正是。”楚晏清唏嘘道,“云鹤道人醉心修炼,终于迈入化神之境界,却没成想夺走他性命的,正是无数修真之人脚下的漫漫修仙路。”
江衍不由得想起往日自己还在三清派时,江长鹤的重重顾虑。三清地处天下灵脉,乃是福泽深厚之地,而江氏一族又素有修仙习武的天赋,故而江长鹤一早练成了化神之躯,而江河亦结丹已久,离元婴只差了最后一步。
然而,修得化神之躯的江长鹤却一反常态,虽仍是年富力强的年纪,却早早将掌门之位传给了江河,而他自己,一年中竟有大半的时间都闲在山中。既不处理门派事务,亦不修炼。
江衍曾向江河问起过叔父为何从此放弃修炼,当时江河脸色一变,一改往日温润的面容,拉下脸色说道,你真当飞升是什么好事?
那时,江衍年岁尚轻,只觉得古怪。
飞升为何不是什么好事?
若飞升当真不是什么好事,那四派八门、数千修真之人修的又是什么?
现在想来,这百年间,跻身化神之境的绝非一二,可最终能飞升成仙竟是一个都没有。不管他神功盖世还是惊才绝艳,不管是王侯将相还是功德无量,但凡遇上天劫,没有一个能得到天道垂青。
修仙、修仙,求的是上天入地、长命百岁,可到头来,求得的竟是天道的绞杀。
如此想来,江长鹤不愿继续修炼才是人之常情。
江衍垂眸不语。越是醉心此道,越是一心成仙,便越是愿意放手一搏,而越是放手一搏,越是印证了“人道渺渺,仙道茫茫”。所幸他与楚晏清早已将成仙看淡,只望此桩事了,从此归隐若山、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他从身后环抱着楚晏清,覆在他耳边低语,“好,我们去看他最后一眼。”
镇龙剑日行千里,不过半日功夫,二人便落在了翠微山下。未免引起骚乱,他们将小白藏进袖口中,捏了个隐身决,而后偷偷潜入山中。
正值丧期,翠微门的弟子各个穿着丧服,头系白带,低眉垂眼,一副伤悲模样。寻常弟子法力低微,自然察觉不出他们,只是这翠微门中,前来吊唁的修真之人何止千百,万万不要撞见什么金丹修士才好。
于是舍了大路,二人折入林间小径,只凭着大致的方位去寻云鹤道人的坟墓,可七拐八拐,竟在遮天蔽日的密林中迷了路。楚晏清心中沮丧,正欲飞身飘到空中查看路径,却被江衍拦下了。
只见江衍急促地拽了一下楚晏清的衣角,接着朝他使了个眼色,传音道,“有人!”
楚晏清一怔,忙跟着江衍躲到一旁的一棵五人合抱的巨木之后,他俩屏息凝神,不敢动弹、亦不敢做声,片刻过后,楚晏清果真听到一串轻盈、一串稳健的两道脚步声。
这两串脚步的主人显然没想到在这密林深处还有两个失路的不速之客,走来时仍在絮语,虽自觉地压低了声音,但对于楚晏清与江衍二人来说,却是每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
“珰妹,我现在心里真的只有你啊!”
“珰妹,你说话啊!你别吓我行不行?”
……
江衍听得忍俊不禁,抬眼望去,只见谭珰一袭紫衣夺目,娇艳的脸上浮着几丝冷笑,只是快步走着,却不搭理身旁那人,只是,当江衍看到谭珰身侧的男人的样貌时,笑容却在脸上凝固了。
那身背长刀、对谭珰伏低做小的男人竟是孙雄!
孙雄怎么会跟谭珰搅和在一起?那梅依雪呢?梅依雪可曾知道?想到这里,江衍不由得深吸一口气,低头却看到楚晏清已握紧了手中的镇龙剑。江衍唯恐楚晏清冲动之下找上这二人,连忙摁住他的肩膀,试图让他冷静下来。
然而孙雄是何等的修为?就是这几个动作的功夫,空气中的摩擦便引起了他的注意。他立即收回自己的手,摁在长刀之上,摆出平日那副正气凛然的姿态,高声道,“是何方朋友在此?何不现身与孙某人一见?”
孙雄声音浑雄,震得树叶飞旋而下,连飞鸟都扑腾着翅膀飞走了。霎时间,树林静谧,唯有风声在耳边沙沙呢喃。江衍与楚晏清连呼吸都停滞住了,唯恐被孙雄发现。
过了须臾,二人的耳边传来谭珰尖细的冷笑,“孙大哥与我在一起当真是杯弓蛇影,怎么,是怕梅大掌门瞧见不成?”
孙雄立马收起了自己的强悍,躬下身子,捏住谭珰白皙滑嫩的小手,拿腔拿调地喊着,“珰妹。”
“哼”,谭珰不理会,只是从鼻子中喷出声嘲讽来,抽出自己的手,径直转过了身子背对着孙雄。
孙雄看起来深谙此道,见谭珰不开心,连忙又站到她面前,拉起了她的手,“珰妹,好珰妹,你这又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提那厮作甚?”
谭珰悠悠说,“提她作甚?梅大掌门是你未过门的妻子,你们婚约一天不除,我与你就一天名不正、言不顺。”
听了谭珰的话,孙雄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丑态毕现,“可她毕竟是云川掌门,我们的婚约又是我师兄与云川派空山师太亲自定下的,这……这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啊。”
听了孙雄此话,谭珰竟扯着嗓子哭了起来,边哭边伸出拳头来拍打着孙雄的前胸,孙雄又惊又怕,连忙将谭珰抱进怀里,“好珰妹,好珰妹别哭了。我这次,我这次定当把一切跟梅依雪说清楚。我心里只有你一个。”
楚晏清小幅度拽了江衍一下,传音与他,“有人来了。”
江衍不解,“谁?”
楚晏清摇摇头,只说,“此人修为了得,藏匿极深,恐怕一开始就跟在了孙雄与谭珰身后。”
谭珰与孙雄对那藏匿的高人兀自不觉,谭珰靠在孙雄的肩头,哭得梨花带雨,若非江衍与楚晏清在山水城亲眼见证了她与魏崇光的私情,几乎就要被她骗过了。
“你心里有我有什么用?那梅大掌门骑在我头上折辱我、折辱我听雪楼的时候,你孙大英雄在哪呢?你可否敢说一个字?”
孙雄一向是个粗人,哪里经受过如此的软玉温香绕指柔,立即被激了个火冒三丈,“她梅依雪一届女流能成什么大事?云川派更是一群乌合之众又能成什么体统?只是,空山师太有言在先,待我与梅依雪成亲,便可与云川弟子一道修习云川功法。届时,我孙雄一人得两家所长,成为天下第一又有何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