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见雪来(100)
手中的罗盘仍然在响,桑持玉看见苏如晦握着罗盘,眼角眉梢笑意盈盈。
“他们说浪子回头金不换,其实这句话背后的意思是浪子几乎没可能回头。可是桑持玉,世上总会有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就像我死在仙人洞,又在你的宅子里苏醒。如果你连如此匪夷所思的事都相信,那么你能不能再信我一回?你能否相信,我会为你而流浪,我也会为你而归来。我是个坏蛋流氓王八蛋,但我会为你变成天底下最好的人。
“桑持玉,他人见你若冬雪,唯我见你似春光。我若为朽木,但使我献于你手,琢我成玉,雕我成器。我发誓,我不再撒谎成性。我发誓,我不再寻欢作乐。我保证,以后我早睡早起跑步打拳长命百岁。所以,你可否不要再讨厌我了?从上辈子到这辈子,我问了你好几遍,可你从来没有回答过我。
桑持玉,我重新再问一遍。你可不可以不要讨厌我?你能不能,喜欢我?”
话音刚落的那一刻,桑持玉终于触碰到苏如晦的手心,他将苏如晦拉进怀中,抱住了这个喋喋不休的家伙。这一刻紧绷的肌肉终于放松,惴惴不安的心终于安定。虚惊一场,刺客没有出现,苏如晦安然无恙。他总算有时间静下来,倾听夜风寂静地流淌,草木蓊郁苍苍无声生长,露台歌女甜甜的歌喉萦绕风中,路过的大娘牵着她不安分的小孩儿,教训他不许乱跑。
这尘世如此广大,如此喧嚣。他如同一只流浪的猫误入人间,在夜色里彷徨了许久许久。当苏如晦为他停下步伐,喂给他小鱼干,他才找到归属。
他不属于这人间,他属于苏如晦。
苏如晦无奈地笑,“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刚肯定哭了。”
“苏如晦,”桑持玉低声说,“那个问题,我回答过。可以,一直都可以。”
风与喧嚣离他们远去,苏如晦回抱桑持玉紧窄的腰,与此同时他听见耳畔系统发出嘀的一声——
【信息变更:桑持玉,吞噬秘术者,刀术大师,最讨厌狗,最喜欢苏如晦。】
“桑持玉。”苏如晦唤他。
“嗯?”桑持玉低低回应。
“我也最喜欢你。”
大悲殿的僧侣围在桥下,望着星光下相拥的两个人。极乐坊的混混也赶到了,他们得了韩野的令,过来保护苏如晦。无论苏如晦处于何方阵营,只要不威胁黑街,极乐坊大部分人都不希望这家伙出事。黑街两个帮派狭路相逢,彼此剑拔弩张地对视,本是箭在弦上的紧张气氛,大概因为夜风太温柔,他们竟默契地没有发生冲突。
混混传讯给韩野,“坊主,没有刺客,苏老板没事。”
韩野阖上手边的罗盘,阴郁沉沉的木雕围绕在他身边,他是个茕茕枯影,与寂寞深坐。他为自己斟了一杯酒,道:“苏如晦,祝贺你得偿所愿,也祝贺我早脱苦海。”
作者有话要说:
夏侯潋:我六十六章刚和少爷重逢。
戚隐:我六十六章背着我哥逃命。
百里决明:我六十六章……娘的,抄家伙上,鲨了杨溯。
第67章 撬开他的牙关
雪境,天廪矿场
第二天一大早,大悲殿的法门秘术者开了门,苏如晦领着二三十个人到了天廪矿场。到了地儿才发现,这破地方被积雪埋了一半儿,得把雪清干净了才能用。苏如晦勘察地形,准备画星图。大伙儿抡着铲子,卖力清雪。极乐坊也来了不少帮手,韩野没来,说是在极乐坊养伤。环顾废旧的矿场,颓圮的塔楼半数埋没于皑皑白雪中,露在外头的那部分受风霜雨雪打磨,灰蒙蒙如枯槁的老人。苏如晦看完四周地势,取了笔墨,寻地方画图。
拾阶而上,进入塔楼内堂,久远的回忆白蝶般袭来,他的目光落在中央的空地上,当年桑持玉就是在那儿打了他一拳。
桑持玉搬着木箱进来,把塔楼里的杂物归置到一处,抬头见苏如晦在地上铺宣纸摆笔墨,跪在地上撅着屁股画图。这姿势着实不雅,桑持玉挪开眼,问,“设计逐你出秘宗之人,可曾找到?”
“没有,师姐追查了好几年,连那人的衣角都摸不到。到后面,我们甚至开始怀疑当初的猜想是错误的,根本没这号人。”苏如晦撑着下巴,道,“不过……我现在有个大胆的猜测。桑哥,问你个问题,你觉得你师父,我阿舅,是个什么样的人?”
桑持玉眉心轻蹙,摇了摇头。
“他很复杂。”
“与其说复杂,不如说是看不透,”苏如晦道,“我这个阿舅,掌握权柄数十年,独镇边都,节制四十八州。早年,他推行严刑峻法,定三等民——良民、奸民、贼民,自此黑街视之如寇仇。现在,雪境妖族窥伺,流民奔长城。他拒民于外,百姓心寒。若说他一心为稳固中州,可他身为澹台大掌宗,至今不婚,无有子嗣。子嗣不定,四十八州人心浮动,世家上下窥其权柄,虎视眈眈。有人说他不婚是因为不行,不过据我所知,我阿舅应该很行。”
桑持玉:“……”
苏如晦挠挠头,“你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吧,我师姐以下犯上,把他那啥了。按着我师姐的性子,我阿舅若不行,她早已弃之如敝履。”
桑持玉不愿再听他的荤话,开口道:“你认为,澹台净蓄意绝嗣?”
“不错,”苏如晦道,“当年我外祖家想召我当嗣子,我虽然决意反抗,但是我毕竟是个毛头小子,澹台家数百年根基,他们要是真下了狠心,我无论如何是逃不脱的。不当嗣子,除了自宫,唯有一法。”
桑持玉眉心越蹙越紧,“你前程尽毁,在世家秘宗无立足之地。”
苏如晦点头。
“这个说法并不成立,”桑持玉道,“若他要你前程尽毁,就不会让你考观星科。”
苏如晦摇头道:“他希望我前程尽毁,却又不希望我因此丢掉性命。要令澹台氏放弃我,势必要我捅出天大的篓子。可我若是捅出天大的篓子,无论是澹台氏还是我阿舅都保不了我。那么除了澹台氏和他,还有谁能保我呢?”
桑持玉回过味儿来,轻声道:“黑街。”
“不错,”苏如晦道,“观星科大考助我扬名天下,世人皆知我精通风后星阵。那日我逃出边都,流浪多日,走投无路之际,是极乐坊引渡我进了黑街。”苏如晦摸着下巴思忖,“奇了怪了,我阿舅为何处心积虑要澹台家后继无人?”
桑持玉的神色波澜不惊,似乎并不关心。
苏如晦走过来戳了戳他,“你就不好奇你师父干这些事儿的目的么?”
“为何要好奇?”桑持玉问。
“他是你师父啊,”苏如晦说,“话说回来,我说我师姐玷污了他,你好像也没什么反应。人生一张嘴,除了吃饭就是说话。你知道什么样的事儿传得最快么?”苏如晦拍了拍大腿,“就是‘大掌宗遭女下属强暴’这种淫佚阴私啊。更何况还是你身边人,你竟然一点儿也不好奇?”
桑持玉淡淡道:“很无聊。”
苏如晦看出来了,他真的不感兴趣。桑持玉这个人从小到大都是这个样子,寻常人总有一两件热爱的事儿,大部分人喜欢吃喝玩乐,而桑持玉不然,苏如晦从没见过他对什么东西感兴趣。澹台净不近人情,拒人于千里之外,是因为他是高高在上的大掌宗,地位超然,无人可与其比肩。而桑持玉拒人于千里之外,是因为他觉得他们很无聊。
苏如晦在心里叹气,澹台净教会他自律,教会他挥刀,却没有教会他让自己开心。
“桑哥,”苏如晦笑道,“找个机会,我带你玩儿去。明明是年轻人,成天跟个苦哈哈的小老头似的,我得带你好好找点儿乐子。”苏如晦琢磨着什么样的乐子适合桑持玉,“斗马你试过吗?贼刺激。”
桑持玉摇头。
“对嘛,”苏如晦猛拍桑持玉肩膀,“人要勇于尝试多种可能,赶明儿我带你去黑街的斗马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