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挑灯看剑(141)
“……疼。”
他深深地咬在作祟者的肩膀上,以牙还牙。
师巫洛手指撑在莲舟上, 指节因克制而泛白。湖水静流声缓慢, 不知何处鸣虫。鸣声里仇薄灯慢慢地松开齿尖, 舔去沁出肌肉的血,微腥的铁锈味弥漫过舌面, 他眼里忽然蒙上了雾影。
师巫洛低首,轻轻地吻他,
仇薄灯收紧双臂,制止师巫洛的退出。他声音很小很低地喊一个名字,阿洛、阿洛、阿洛……一遍又一遍,每一遍都有人低沉地回应他。渐渐地,他紧绷的脊背放松下来,就像终于安心了,终于确认了。
他靠在救他的人肩上,隔了那么多年,终于第一次落下泪来。
“阿洛,我疼。”
疼啊。
千年万年的沉眠都忘不掉,繁华云烟都掩不去。那么多刀剑,一刀一刀,割开了皮肉,放干了热血,剔尽了筋骨。最后空荡荡,只剩下一吊血色的孤魂,只剩下一道又哭又笑的声音,一遍又一遍。
说:
疼。
那么深的疼。
深到怎么也忘不掉。
“阿洛。”
他于月光荷影中眼角湿红,声音喑哑。
“我忘不掉……怎么办?”
师巫洛不动,只是一点点吻去他的泪水,一点点抚过他的脊背。
颤抖的,珍视的。
“所以,你要让我记住你的。”仇薄灯仰头,朝他轻轻地笑。
既然刻骨的疼痛无法抹去,就用另外的一种欢愉的疼痛代替。
把所有的悲伤都盖上缠绵的印迹,把所有的晦暗用相好记忆。从此,绵绵密密的疼就只剩下你。
夜越来越深,萤虫越来越多,一行一行自层层荷叶中升起,荧光照影,荷叶重重,花影重重,流水脉脉。清冷疏白的月影在两人脊背上破碎,花与荷蔓延过两人的指尖,辗转覆盖,无人地带。
今夜月色满荷塘。
一只素白如雪的手最后从浅粉莲舟边缘垂落,触碰到微凉的水面,拘起一小捧,到中途就散落成晶莹的水珠。
师巫洛将仇薄灯的手握住,拉回来。
仇薄灯咬着一缕头发,抬眼看他。
他轻轻拨开那一缕黑发,吻了吻仇薄灯艳红的唇。澄澈的湖水被无形的力量引动,温度适宜流速轻柔地落进莲舟里。
仇薄灯蜷缩在他的臂弯里,任由水流温暖静缓地淌过。
他蜷缩起来时,背上脊柱的线条就格外明显,伶仃消瘦。平日里,他总穿着一袭张扬的红衣,过于夺目的颜色压下了他的清瘦。可事实上,太乙宗费尽心力也没能把他惯养得更好一些。
莲舟中的水最后化雾散尽。
红衣黑衫交叠盖在两人身上,两人相互依偎,彼此的呼吸都很近。
“阿洛,以前我觉得名就是命。”仇薄灯枕着他的手臂,垂着眼睫,嗓音沙哑,“我命薄,一盏浮灯罢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灭了。”
“不会。”
师巫洛说。
仇薄灯抬眼,定定地看他。
依稀间,鱬城的招魂之歌与更早更久远的招魂之歌重叠在一起,依稀有人在千千万万地呼唤,在无边无际的晦暗里,在永无止境的死寂里点起孤灯一盏,守着那一盏灯,千年万年地守着。
使他不迷,使他魂定神安,使他泫然欲泣。
“不会灭。”
师巫洛注视着他的眼睛,又重复了一遍。
仇薄灯侧身,把头埋进他的颈窝。
师巫洛感觉到有炙热的液体滴到自己脖子上,他不知所措了一下,收紧手臂,将人搂在怀里。
“给我起个字吧,阿洛。”仇薄灯手指搭在他的肩上,“不要漫长也不要坚毅。不要高志也不要雅趣。”
不要所有寄托野望疲惫使命的字。
也不要所有易散易碎片羽流光的字。
月光透过荷叶,蒙在两人身上。听到他的话,师巫洛脱口而出念了一个字,一个仿佛他心底早已想过千万遍的字。
“娇。”
娇。
师巫洛记住这个字,是在枎城。
那时候,左月生和陆净私底下说,仇大少爷简直比千金小姐还娇。只是个偶然,却让师巫洛忽然明白了他枯等千年万年,到底在等什么……他在等一个人回来,把整个世界最好的最美的都捧给那个人。
那个人,他该是这世上最金贵的存在,不需要再去管什么恩恩怨怨是是非非,只需要幸福快乐无病无灾。
下意识地念出某个字,师巫洛顿了一下,迟疑着觉得自己过于轻率,他刚想道歉,却听到怀中的人轻轻地说了一声:“好啊。”
“就这么定了。”
仇薄灯整个人藏进他的怀抱,声音渐渐地低了下去,渐渐睡去。
“以后我的字就是娇了。”
字娇。
娇纵的娇。
千娇万宠的娇。
夜风吹过,荷叶层层起伏,莲花袅娜起舞,又有一瓣花落到近处的湖面。水漪与夜风一起,温柔地推动莲花轻舟。莲舟向更深处漂去,舟上两人一眠一醒。眠去的人终于做了一个美好的梦,醒着的人静静地看他的侧脸。
月亮被荷盖遮住,但周围不远处的萤虫把光与影一起投落在少年眉眼之间,斑驳如画,如岁月本身。
师巫洛碰了碰仇薄灯的眼角,小心翼翼得像唯恐惊散这个流离瑰丽的梦,命鳞和朱泪若隐若现。
一缕冶艳的绯色。
“娇娇。”
师巫洛低声。
梦中人含糊地应了一声。
似乎是回答,又似乎是让他不要烦。
师巫洛安静下来,罕见地笑了。
不再是被放逐的神君,不再是薄命的浮灯。
是娇娇。
他的娇娇。
第85章 一梳梳到尾
一艘飞舟晃晃悠悠, 忽高忽低,在瘴雾里穿行。
“喂喂喂, 和尚,你会不会开船啊!悠着点啊,别没事把我们几个摔了!”陆净扒拉着船栏杆,脸都白了,“仇大少爷说得还真没错,没危险时生死之交就是最大的危险——你他娘的开得比左胖子还要命啊啊!”
“阿弥陀佛,陆施主错怪贫僧了!”不渡和尚手忙脚乱地操控着飞舟, 脸色比陆净还惨白,“左施主馈赠的这飞舟,与贫僧开过的飞舟出入之处也忒多了些!贫僧已经很谨慎地开了,否则稍微松个手便是这样——”
“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
两声变了调的哀嚎同时响起, 陆净被重重拍在船栏杆上,险些直接飚出飞舟外。盘腿打坐的半算子从甲板的那一头滚到甲板的这一头, “哐”一声,再次正脸朝地重重地拍在了木头上。
“秃驴!!!”
脾气素来极好的半算子吼声震天。
“看,都说了, 不是贫僧的过错吧?”
飞舟堪堪停在一座直耸入云的拔地;孤峰前, 不渡和尚好声好气地说。
陆净趴在栏杆上, 吐了个痛快后, 连滚带爬地扑到飞舟操作台前,要把不渡和尚推开。看到操作台的瞬间, 陆净的手定格在半空, 表情惊恐:“我屮艸芔茻!这这这、这是什么鬼东西?!”
船艏密密麻麻全是镀铜榫卯齿轮, 咬合缜密,以沉金静银绘制的阵纹线条蛛网穿行, 最他娘搞怪的是,船首还安了两盏冰琉璃的灯笼充当照灯,将整个船首变成了一个犹如大型炼器生物的大脑内部。
正中间,专门空了一块地,龙飞凤舞地写了一行丑到爆的大字:
霹雳神雀七号左月生
飞舟分两种,一种如陶容长老那艘差点被他们炸掉的天雪舟,本身结构简单,靠的是飞舟主人自己注入灵力加以控制,原理同御剑飞行差不多。一种如枎城被左月生开报废了的惊鸿舟,多出自天工府之手,结构精密复杂,对驾驭者的修为要求不高,依靠的是精妙至极的机械和阵法,如果能够提供足够的玉石,甚至普通人也开得。
两种飞舟,对于普通修士而言,都是价格昂贵,可望不可得的天工造物,但对于陆净这种药谷小公子而言,没什么稀奇的,各式各样的飞舟,他见了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早不当一回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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