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仙(69)
所有线索仿佛被连成一柄清晰的利刃,狠狠刺入胸口!他已彻底明白了当年灭门惨案的全部真相:他父亲被迫所炼的哪里是养生丹药,分明就是红丸!先帝说他父亲以毒药加害自己,其实是借刀除去了前太子,最后又将他全家杀人灭口!
——为了扫清政敌,攀夺储君之位,先帝拿他们全家三十六口人命当了垫脚石!
左景年发出一声爆喝,拳头擂上墙壁,将整面砖墙轰出一个大洞。
他心中愤怒到了极致,却悲哀地发现不知找谁去复仇……把烂成骸骨的先帝从皇陵里拖出来鞭尸?还是去寻他两个儿子的麻烦,杀了勤政的皇帝印暄与戍边的肃王印晖,导致天下大乱,届时北寇乘机入侵,百姓陷入战火,家国毁于一旦?
这就是他执着了十五年的复仇?
这就是他想要的结局?
“你必须学会忘却。”阿墨说。
“忘却仇恨、忘却思虑、忘却一切世俗机巧;忘却外物、忘却天地,乃至于忘却自身。”
“人活一世,如逆水行舟,水流从你身边哗哗过去,或许夹杂着许多你仇恨、遗憾、后悔、求之不得的东西——但它终究要从你身边流走,既然把握不住,何必回头。你只能继续前行,把握住尚未到来的事物。”
“一旦沉溺于过去,便不再有未来。”
“习武练身是好,但也莫忘自纯炼心。”
“只有物我两忘,内不觉其一身,外不识有天地,整个身心进入一种虚静空明、纤尘不染的状态,才能达到由外而内的自我纯化,自然浑同于大道,这便是坐忘的真谛。”
左景年“噗”地吐出一大口鲜血。
“景年!我帐下亲兵购到几坛上好的西域葡萄酒……”屋外传来雄健的脚步声,印晖推门而入,见此情景,脸色微变,上前扶住他道:“怎么,受了内伤?”
左景年摇头,袖口一抹嘴角,勉强道:“练功出了点岔子,无大碍,调息几日便好。”
印晖方才松了口:“我怕你当年未清的余毒又发作。你放心,我已派人遍寻名医,定要将你的旧伤彻底治好。”
“多谢将军关怀。”左景年木然道。
印晖哂笑:“说的什么客套话!你可是我的救命恩人,日后我还期望与你并肩上战场杀敌!”
左景年沉默不语。
“你好好运功调息,我派两名兵士守在门外,有什么需要,吩咐一声就好。”印晖轻拍一下他的肩膀,大步流星地走了。
左景年在窗外洒进的沉沉暮霭中站立了许久,最后直接盘坐于地,闭上双眼。
坐忘。空明浑然,同于大道。
二十五年来的人世光阴,浮光掠影般从他脑中划过,如同回溯一条光阴的长河。他孤身一人,站在湍急的河水中,逆流而上,艰难行走。
抡树取书从他身边流过;弑君刺驾从他身边流过。
持鞭退妖从他身边流过;潜寨救人从他身边流过。
清曜殿的孤灯相守从他身边流过;入宫后的循规蹈矩从他身边流过。
三年孤独守坟从他身边流过;清贫却温馨的猎户生涯从他身边流过。
熊熊大火中的哀嚎声从他身边流过;模糊而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从他身边流过……
他继续跋涉,看见前方依稀有一点光芒。
他终于走到光芒面前,伸手触碰——
混沌初开,天地升降!日月盈仄,斗转星移!他是一团皓然星光,在穷极浩瀚的宇宙中自由飞行!有一股不知存在了多少年月、无边无垠的威能降临在他身上,仿佛巨指拨动满盘黑白棋子,将它们逐一推动到相应的位置。
他也拥有了属于自己的位置,感觉到天地灵力分化了一缕在自己身上。无数较他渺小的光芒被吸引过来,在他身边旋动如练,最终化作一条星河般宏伟而璀璨的长鞭!
“赐尔仙名……摇光。”九天九地之间,仿佛有一个不可闻的声音响起。
造化,即是不可道的道。
天地规则制定。从此清浊分化,阴阳流转,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生万灵,尊人为万灵之首。
千百万年光阴流水般过去,但在这一年、这一天、这一刻,时光长河里的一滴水微微停滞了一下。使得人间一个肉体凡胎在那一瞬间,与天地规则有了交接。
借这一瞬间的交接,先天灵气降临,亘古星曜归位!
墨黑苍穹之上,正北方向有七颗星斗,原本微明的光芒倏然交替闪烁,隐隐呈首尾呼应之势,最末一颗星尤其显得大而白、动有光,锋芒夺人眼目——此乃北斗第七星,星名:摇光。
左景年猛地睁开双目,瞳孔中似有万千星云萦转。
一道恢宏白光,从边境军镇的一座道观的屋宇上方直冲苍穹,煌煌光芒映亮了半片夜空!雾州境内无数人看到了这幕奇景,震撼不已,心驰神荡。
左景年的身上,发生了奇妙的变化。依旧是那样的容貌,依旧是那样的布衣,但又仿佛从内到外焕然一新,散发出辉煌的光芒。
光芒一瞬收敛,仙灵返璞归真。他的目光仿佛穿透虚空,望向千百里外的某处,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影:“主上,摇光已醒。”
第46章 逢场且做戏中戏,神武更有人外人
震州,抚冥军镇。
军医为印云墨治疗包扎过肩伤,嘱咐了几句饮食清淡、不可饮酒便退下了。印云墨换了一身貂裘锦袍,见旁边的秦阳羽满身血污肉屑,俱是交战时敌兵溅上去的,当即笑道:“乖孙儿,怎还不去清洗?”
秦阳羽本就不耐烦伺候他,因着皇叔的尊贵身份勉强应付,又听他肆意调笑,登时雷炸火起:“王爷如此言语轻浮,如何做天下臣民的楷模?”
印云墨哂笑:“你这暴脾气,跟我大哥当年一模一样,血脉传承果然妙不可言。”
“我大哥”?莫非指的是骄奢淫逸的前章呈太子?秦阳羽一愣,揣摩他话中深意无果,又自觉与前太子毫无相像之处,越发认为历王真是莫名其妙,脑袋有毛病。
今上分明是才思敏捷的聪慧人,也不知道中意他哪一点,总让他伴驾,连北巡也带在身边,真是狗屎糊了眼。秦阳羽大不敬地暗道。
“皇上就是中意我,你再不爽也白搭。”印云墨冷不丁说。
秦阳羽心中一惊,险以为刚才那番腹诽说出了口。难道这位王爷真有点稀奇古怪的本事?他拿狐疑的眼光瞥对方。
“我会读心术。”印云墨一脸无所谓的悠哉,“你站着别动啊,让我窥一窥你的心思……”
秦阳羽当即变了脸色,拔腿就走。
印云墨在他身后哈哈大笑。
秦阳羽出了院子,叫来几名传令兵,命他们快马南下迎驾,将历王安然抵达扶冥镇的消息禀告圣上,便自去清洗更衣。
房间内,监军王喜正趴在床榻上啃酱鸡爪听小曲儿,手下一名番役走进来,凑到他耳边说了几句。王喜当即丢了鸡爪,在番役衣上擦了擦油手,吩咐道:“去取狗血来,往本公背上洒点……多洒点!本公伤重着呢!还有你们俩,抬一副担架过来!那个谁,去捣点姜汁!”
鸡飞狗跳地折腾了半时辰后,王喜公公血迹斑驳、脸色蜡黄地被两个番役抬到印云墨面前,气息奄奄地拢了拢手:“奴婢王喜……叩见殿下千岁……千千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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