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不服 下(6)
没关系,以后还有机会,一定能想办法把拨浪鼓骗过来。
“那赌拨浪鼓的弹丸?我不喜欢红枣,换掉吧!”孟戚努力劝说。
用枣子只是因为枣子最大,拨浪鼓晃起来声音响亮,换成小的也不是不行。
墨鲤想了想,问道:“长生果?”
“不,就原本的……”
孟戚想艰难地表示要换成正常的拨浪鼓弹丸。
“不然,桂圆?莲子?”
“……”
早生贵子已经轮一圈了。
孟戚木然地想,大夫这是什么意思?
在孟戚的眼神里回过味来的墨鲤:“……”
他刚才只顾着想那些常见常用的果实,这四品是每户人家办喜事都要备着的,逢年过节也得采购一番,墨鲤一不留神就顺口冒出来了。
两人对视,难得生出了尴尬之感。
旁边的两个黑衣人嘴角抽搐,他们原本等着被严加拷问再给出第二轮口供,然而被孟戚狠狠奚落了一番还扬言打赌,导致现在根本不知道怎么给口供了。
尤其看情形,这两个抱着布匹的家伙对彼此更有兴趣,根本不是冲着铺子里的东西来的。
黑衣人拧眉想了半天,最终明悟了害他们倒霉的人是那个乞丐打扮的家伙。
如果不是那家伙冒冒失失地闯进来,后面的事都不会发生。
“实不相瞒,吾等是——”
“慢着。”孟戚摆手,理所当然地说,“大夫还未告诉我猜测的答案。”
墨鲤默默背过身,然后用传音入密说:“既然人人都知道第一遍口供是假话,那么第二遍供出的人必定和上面一个有冲突,甚至势不两立。这样才能取信于人,我猜他要自认是齐朝锦衣卫。”
“我觉得是圣莲坛,自认是邪道宗派,可以掩饰他们杀人的目的。”
“不是为了钱?”墨鲤反问。
“我看了尸体,都是暗器致命,还都在后心的位置。这般暗箭伤人,一是不愿正面打斗,掌柜跟伙计的武功不算太差,二是杀人者不需要像我们这般审问……这就不寻常了,难道他们不想知道钱藏在何处?铺子里没有这笔钱,死士身上也没有。”
孟戚慢吞吞地掏出从铺子墙壁暗格里取出的账册
死士极力掩饰,目光却还是不由自主地跟了过来,双拳下意识地紧握。
“没错,就是为了这个。”孟戚晃晃账册,笑眯了眼。
一心想要的东西出现在眼前,非大毅力者绝对无法控制自己,不管如何都会露出些许异样。
“行了,你们说吧。”孟戚抱着手臂,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死士看看墨鲤,又看孟戚,把原本想说的话吞了回去。
一脸憋屈,几乎要吐血的黑衣人狼狈地垂首道:“吾等,吾等其实是飘萍阁之人。吴王辗转请龙头会蔡老爷子以六百金来买天授王首级,我们接了钱,走老路子也就是司家米铺的渠道,通过粮车粮船将金子运出去。司家米铺跟我们飘萍阁搭上路子也好些年了,可他们不太老实,每次车马走的金银分量跟路途远近都被他们记了下来。这回我们出来领了命,等事情办成就弃了这条路,烧了账册,彻底抹去一切痕迹。”
第204章 人之患多也
墨鲤学承秦老先生, 不仅医术武功, 琴棋书画均有涉猎。
君子六艺更是不必说,只是写诗做赋方面欠缺了些, 爱读书也好读书,他从未想过天下竟然还有自己看不懂的书。
孟戚,楚朝国师。
虽然被化腐朽为神奇的治世能臣、出口成章的无双才子、通学知真的大贤、算无遗策的智士等等一众同僚衬托得活像是开国十四功臣里凑数的,但他确实是个过目不忘, 才识不凡的人。
能写一手好字, 精通番邦文字跟语言。楚朝是四方邦国臣服的盛世,不止是靠武力。
这样的两个人, 如今却对着一本账册发起了愁。
因为天下间还没有一种通用的记账方法,大部分人是有一笔就记一笔,收入支出不会分开。想把账目管理清楚的商行,最多把货物分分类, 再来一本做总账。
又因各家有各家的规矩,习惯截然不同,下面的想浑水摸鱼捞好处, 上头当家的不愿意自己掌握的生意被亲兄弟、隔房的堂兄弟轻易接手,所以账册也好生意也罢, 不“学”是没法做生意的。
——原有的人通过各种办法牢牢卡住别人进来的路,凡是想分得利益的都需要通过他们的允许。
做伙计当学徒, 跑堂三年没钱拿, 都是这么回事。
司家要做谋反杀头的大事, 米铺的账册本来就记得遮遮掩掩了, 现在又关系到飘萍阁这么个杀手组织,他们就更加小心。
能用行话的全部写行话,还进行了缩略,在孟戚眼里比梵文还艰涩难懂。他抽走了墨鲤手里的账册,冲大夫摇摇头。
想看懂估计先得搞清楚米铺这边的行话,还有豫州当地的方言,最后才是司家的记账习惯。
孟戚将账册往两个黑衣人面前一扬。
对方愣了愣,抬头做出辨认的模样,随后眼神发直。
孟戚轻轻一笑,把账册合上了。
“再不说实话,你们就会像刚才那样疼上三天三夜……放心,绝对死不了。”
“我们确实是飘萍阁的人。”死士露出了愤愤的表情,还有强烈的不甘愿。
其中一人直着脖子,目光连移都不移,狼狈地低声吼道:“我们暴露了身份,回去也是死,阁下不妨给个痛快罢。实话你们不相信,还要问什么?”
“哎,这是什么话?”孟戚竖起手指晃了晃,脸上似笑非笑。
墨鲤不动声色地旁观,尽管他没想明白孟戚从什么地方看出这两人依旧在用谎言搪塞。
司家米铺暗助飘萍阁运送金银,听起来可信度很高啊!
“你们自认是飘萍阁杀手,暗中下手的方式也很像,可是处理这样的事情,只你们两个?没有接应的?你们从哪里领取命令,完成任务之后又去哪里回报?在何处吃饭何处歇息,认不认识别的杀手?你们是被招揽进的杀手组织,还是飘萍阁把你们培养出来的?培养你们的人什么模样,个头多高,说话口音是什么?每餐吃什么,什么时辰吃?”
孟戚不间歇地扔出了一堆问题。
两个死士最开始还张嘴想要回答,随后就不由自主地对视。
就算事先编好了说辞,可是太过细节的甚至神经病到连吃饭都问,他们实在不好答。
要知道他们是两个人,如果被分开审问这些细节,绝对要露馅。
想到这里,两人都对墨鲤生出怨念。
——明明已经有一人成功咬碎毒囊了。
不等他们想出一个合适的说辞,孟戚已然一挥手,轻描淡写地说:“行了我知道你们是被暗中培养的杀手,平常吃住都在一个深山老宅,没事不许出门,也看不到普通百姓更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领了任务出去的时候都会喝下汤药,醒来就在小镇附近一处荒僻无人的角落,等回去的时候也是到来的地方点燃迷香,自然有人把你们送回去。所以你们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搞不清。”
死士:“……”
墨鲤:“……”
原来审问还可以通过挤兑嘲讽来进行。
直接说完可以瞎编捏造的话,让你们没话可说。
这有点不讲理了,墨鲤如是想。
等目光一转,看到仿佛智珠在握的孟戚,墨鲤又觉得这样没什么不行,审讯还有道理可讲吗?
唔,就是这样的孟戚,俨然有老狐狸的架势。
比岐懋山那只白狐更狡猾,更好看,也更圆……吧!
滚圆的沙鼠想要老奸巨猾并不容易,墨鲤默默地看着某人继续挑战这个难度。
“这通说辞,我听过至少三十次,当然有些内容需要替换一下。我都说过了,你们死士真是毫无新意,每家都喜欢来这一套。你们知不知道,比起江湖人你们多了什么?”
“什么?”死士下意识地问。
“脑子。”
坟地里一片寂静,只有风吹动长幡的声音。
墨鲤差点被逗笑,不得不提醒道:“孟兄,适可而止。”
两个黑衣人快要被孟戚讽刺得体无完肤了,就这样孟戚还说他们有脑子?大夫觉得沙鼠嘚瑟的老毛病又犯了。
“我并非在称赞你们。”孟戚挑眉,慢条斯理地说,“只是江湖人没有这么复杂,他们直来直去地多,即使为了掩盖秘密,通常也不会玩这么多花样。死士嘛,除了江湖杀手,多是宗室贵戚或权臣养出来的。”
换句话说,其他人没有钱跟空闲。
“所有死士都有万一被抓到,又死不成之后该说什么的准备。我一再打破你们的习惯,搅扰你们的想法,结果你们最终还是给了我一个试图误导我的谎言,江湖人没有这么多心眼。”
“……阁下一口咬定我们不是飘萍阁的人,为何?”一个黑衣人忍不住问道。
孟戚闻言一笑,慢吞吞地说:“因为账册啊!”
在场三人依旧反应不过来。
孟戚本着好心为大夫解释的想法,宽容地给了两个死士答案。
“没看到账册前,我也险些疏忽了这点。照你们所说,司家米铺可能窥到了飘萍阁的机密,所以人必须灭口账册必须毁掉,可你们之前根本没找到这本账册,找到了也看不懂,那么如何判定这本账册就是自己要找的呢?最稳妥的法子,其实是放火。”
铺子烧没了,还担心什么账册。
“离奇的是,你们身上没有任何引火之物,铺子里也没有,所以你们没想过要放火。”
孟戚似笑非笑,两个死士后心一凉。
墨鲤适时地配合问道:“我看他们确实想要这本账册,这倒不像装出来的,那为何不烧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