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不服 上(175)
陆慜恨不得抱着头哀嚎的时候,风行阁的大管事来了。
这位书铺掌柜并不关心沙千乘等人的遭遇,只要人出了风行阁,跟他们就没关系了。他正搓着手,为难地对墨鲤说:“这位贵客,真是不好意思,您需要的上好银针得去月桂坊那边买,现在又不出去了,您看是在我们风行阁多住一天,还是我们退还一半银票,画张地图您自己去买?”
墨鲤微微皱眉。
陆慜瞪圆眼睛,震惊道:“昨日大夫给了你们二十两的银票,本……本随从虽然不知道一副上好的银针几多价钱,可你们画一张地图,就像昧下十两银子?你们这钱赚得是不是太黑心了?”
“公子此言差矣,我们风行阁本就是卖消息的,一个消息百两银子都很常见。再说吾等也不是画个图那么简单啊,太京这么大,你想打听擅长制针的匠人,还没处寻呢!哪怕去药铺医堂,那里的人也未必肯告诉你。”
掌柜举起胖胖的手指,比画着说,“这可是一位手艺卓绝的匠人,一般人去了,若是不得其法,也只能买到普通的货色。”
墨鲤不擅长砍价,竹山县的百姓更不可能高价卖给他东西。
掌柜舌灿莲花,墨鲤没他那么能说。
实际上这些理由虽然存在,但是也没有掌柜说得那么夸张,拿了地图确实要便利很多,可这份便利绝对值不了十两银子那么多,这简直是漫天开价。
风行阁其他地方更麻烦的是,他们未必接受“还价”。
墨鲤看到掌柜那志在必得的眼神就知道事情不好办了。
可能在风行阁大管事看来,像孟国师这样的绝顶高手,缺什么都不可能缺钱,也未必会在乎钱,对这样的人白赚不白赚。
结果孟戚跟墨鲤都不是这样的人。
两下僵持,忽然外面传来了招呼声。
“怎么了,你们站在这里赏图?”
孟戚提着一个大包袱,头上戴着斗笠,施施然地进了铺子。
他的身影跟鬼魅一般,外面扫地的书铺伙计眼前一花,再抬头就发现他站在门前了,根本不知道怎么来的。
被称作“赏图”的掌柜跟墨鲤、陆慜三人抬头一看,可不是,他们恰好站在一幅桂树秋千嬉戏图前。
画不大,是卖给公子哥儿做扇面的。
印得色泽鲜艳,又画得含而不露,逸趣横生。
那些不懂的人乍一看,还不知道是什么,只以为是少年男女在树影遮蔽下诉情肠。
因十分畅销,被掌柜大胆地挂在了铺子里。
原本并不是一进门就能看到,外面还覆了一张书法的大扇面,有了客人这才掀开来让看。结果这些日子乱糟糟的,外面的书法图掉了半截,恰好露出里面的秋千图。
孟戚还点点头,赞许道:“此画确实有几分灵气,未知作画者何人。”
众人:“……”
墨鲤再仔细一看,发现孟戚说得没错,画上树影斑驳,人物看不见的举动可由倒影观之。只是由工坊印出之后,细微处缺失,不容易分辨了。
墨鲤对画的内容不感兴趣,也不喜欢这些画上人物千篇一律的面容,可作画者是否用心,是只有yin邪猥琐之意还是追逐世间美悦之事,墨大夫还是能感受到的。
“若有机会,倒想一观原画。”
墨鲤说完一抬头,发现陆慜满脸的不可置信。
掌柜哈哈一笑,随手抽了一叠东西出来,献宝般地说:“这是锦水先生的大作,同样的扇面还有四张,单张两百二十文,整套一两银子。”
二皇子:“……”
还是很贵。
陆慜很是意动,有钱做什么不好,干啥要买春宫图。
“还有这本锦水先生写的,还配了画的《狐骨》,书铺里就剩下最后一册了……”
“不,不买!”陆慜咬牙切齿地说,恨不得蒙上眼睛转身就走,以免受到诱惑。
孟戚一伸手把二皇子推了回去。
“先放着。”孟戚轻描淡写地把手里的包袱丢到地上。
地面并没有震动的声音,看来包袱里的东西不重。
这时墨鲤才用传音入密对孟戚说:“你身上有血腥气。”
“回牡丹坊的时候恰好遇到了那个青狼骑的沙千乘,废了他一条胳膊,问了些天授王那边的情况。”孟戚轻描淡写地说。
“现在人呢?”
“被抓走了,可能蹲在太京府衙大牢里。”孟戚想了想,又道,“我与大夫颇有默契,都用之前琢磨出的内力法门下了禁制,让他一动内力就发作。至于别的,等得了空再去收拾他。”
墨鲤顿了顿,忍不住问:“你真的要买……扇面跟话本?”
“为什么不买?对了,你们之前在说什么?”孟戚看墨鲤的反应,便知道之前自己误会了,掌柜跟墨大夫并不是在赏画。
墨鲤言简意赅地把事情说了一遍,孟戚挑眉,冷哼一声。
那边掌柜要试探陆慜的身份,拿出了好几副图号称是前朝皇家收录的珍品印本,陆慜神情变来变去,眼见又要落荒而逃。
“听说一张地图,贵阁要开价十两?”孟戚取下斗笠,盯着掌柜不放。
风行阁大管事在钱面前,坚持撑住了,一口咬定道:“货真价实,绝对有用,那位匠人技艺精湛……”
“可以。”
孟戚打断了他的话,漫不经心地用脚尖一勾,包袱立刻滚到了掌柜脚下。
“包袱里是我替大夫出地图的消息钱,你把银票还来。”
“这——”
掌柜正要拒绝,包袱散开了。
里面一堆红红绿绿甚至有紫色的衣袍,绣飞禽走兽,花纹精致,料子上乘,另外竟还有数顶官帽。
掌柜瞠目结舌,手都开始抖了。
三品以上的官员才穿紫袍。
“数一数,这些值多少钱?”孟戚还好心地用内力将官袍展开,似笑非笑地说,“这里面有一件全新的,五件八成新的,其他的那些虽然旧了可是拿到铺子里也还能卖钱。”
掌柜跟伙计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做官的是要自备官袍的,朝廷不发的,高官自然能得到赏赐的衣料。而太京里的小官,家贫无以为继,只能去租借官袍,也常有人辞官的时候将官袍卖给官服铺。
那些铺子自然也不是普通的铺子,它开在内城,就在正阳门外的大街上。
此外还有卖官靴、官帽的,一应俱全。
家里无米下锅,把官袍抵押了换点钱,发俸禄的时候再赎回来,也是太京小官们常做的事。
所以官袍值不值钱?绝对值钱!
然而这样在铺子里来来去去的袍子,最多就是七品以及之下的绿袍,连五品绯袍都少见,更别说紫袍了。
这要是被人看到书铺里有这么多官袍……
掌柜吓得用上了轻功,飞快地把包袱重新裹了起来。
“国师,这是什么意思?”掌柜的声音虚弱无力。
“给钱啊。”孟戚理所当然地说,“买卖官袍不触犯律法,你看这些都很新,市面价格折旧费几乎没有,真真是难得一见的好货色,就算你把紫袍收藏在家里只卖绯袍绿袍,这么多加起来也是一笔不小的数额了。我想想,按照楚朝的物价也得三十多两银子,除去地图消息十两,以及你拿出的扇面跟话本,再加上大夫给你的二十两买银针的钱……我就吃点亏罢,看在你们风行阁的面子上不要零头,掌柜倒找我五十两银子吧!”
“……”
伙计看到自家大管事翻着白眼开始抽搐。
作者有话要说:
朱熹《中庸集注》故君子之治人也,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第144章 -------
墨鲤最后揣着五十两银票, 心情复杂地离开了风行阁。
他觉得孟戚自恢复记忆之后, 似乎变得……嗯,跳脱了许多。
看着在前面领路的孟戚,墨鲤忍不住唤了一声:“孟兄。”
孟戚应声回头,他穿着不起眼的衣服,戴着斗笠, 乍看又似回到了他们在平州乡野赶路的情形, 即使有人跟他们擦肩而过, 也很难注意到孟戚。
“大夫有何事?”
“……”
陆慜不知道这是武功高深之人返璞归真的境界影响, 还以为孟戚会变戏法呢, 他嘴张了合,合了再张,看着呆呆傻傻的。
墨鲤则是直接问出了心中所想:“孟兄为何不一直这般,免得引起旁人注意。”
“大夫亲眼所见, 难道还不知道吗?”孟戚叹了口气,暗示道, “武功臻入化境, 也只是体悟世间万象,终归不能融入。”
墨鲤有些莫名,他们是龙脉,是山川之灵。
严格地说确实不是世间万象, 因为影响不到日升月落, 风吹雨打,可也不是完全不能融入吧!难道孟戚指的是龙脉生来孤独, 是生灵,却又不同于世间生灵,注定徘徊无依?
“……纵是我功力再深,心境再高,我之形貌,无论如何都难以泯然众人。”
孟戚遗憾地摇头。
墨鲤听了面无表情,心里毫无触动甚至想用竹筒杯扣鼠。
发现墨大夫的脸色不对,孟戚顿时轻咳一声,一本正经地说:“吾等与他人都是擦肩而过,便如萍水相逢,须臾便各归一方。谁又会无事盯着路人看个不停,可是过城门就不一样了,挨个盘查核实,要怎么掩盖?”
墨鲤想了想,发现确实是这个理,不能怪孟戚。
至于其他时候引人注目,纯粹是孟戚想要这么做而已。
譬如踏入风行阁,就有携势威慑的意思。
——尽管心里这么想,墨鲤脑海里还是无法遏制地浮现出了沙鼠腆着肚皮在墙头溜达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