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月梨花瘦(41)
哑巴伸着手,替他合上了眼睛。
又解下/身上的白袍,紧紧裹在他身上。
哑巴没有哭,清冷的神情沾满苦涩,凤眸里盛满了后悔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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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清玦想,这人或许是哑巴的恋人吧,为了能让哑巴逃跑,才牺牲了自己,不然哑巴何至于如此伤情。
哑巴抱着少年的尸身,似是想把人抱回车厢,只是他大病初愈,软筋散的解药才刚刚服下,难免有些站不稳。
纪清玦伸手搭了他一把,又喊阿竹过来帮忙。几人一起把尸身抱回了马车的后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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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清玦似是并不在意与尸体共乘一辆马车,虽然内外厢只隔了一道屏风。
他只是定定的看着哑巴:“你打算如何?”
说完又主动地把手伸到了哑巴面前。
哑巴闻言微愣,又看了看伸到自己面前的那只手,白/皙干净,骨节分明。
他轻轻的在那人掌心写了几个字。
[带他回家,大禹。]
纪清玦哭笑不得的看着他:“我虽不知你住在大禹何处。只是他的模样,像是已经死了两天了,你带着他如何才能回去。不如……”
他拨弄了一下自己手上的黑曜石手串,道:“回红叶镇,将他的尸身火化装在骨灰坛里,如此这般,要带要留,都随你。”
哑巴半晌没有动作,只是出神的看着后车厢的方向。
许久之后才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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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那满身伤痕,随着一把大火付之一炬。小小的白色骨灰坛,是最为昂贵的那种。
哑巴拿着匕首在骨灰坛上刻下了少年的名字。
平音。
哑巴捧着那个骨灰盒抱在怀里无声的谢着纪清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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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清玦目光扫过去,面色沉静的看着他:“你怎么说,还要回大禹么?”
哑巴一愣,半晌才用口型说了句,不知道。
纪清玦把玩着手里的玉佩,神色淡然:“既然如此,不如你随我回北离。反正你还得赔我三千两银子,不如和阿竹一样,卖身进纪府当个小家丁怎么样?”
哑巴波澜不惊的眸子听到纪府两个字的时候,微微闪烁了一下光芒。
纪清玦恍然大悟道:“我竟还没和你说过的名字,喂,你可听好了,我叫纪清玦,纪念的纪,疏雨洗天清的清,朱钿宝玦的玦。所以,你叫什么?”
哑巴一愣,似是将他的名字记了下来。又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写了一个“思”字。
纪清玦喃喃道:“阿思?怪怪的,还是叫小哑巴好听些。”他说完便摘下腰间的玉佩扔到了哑巴怀里,那玉佩上刻着一个漂亮的清字,是小皇帝送给他的。
他对着哑巴骄矜的扬了扬下巴:“喏,你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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哑巴就这样跟着纪清玦回了纪府。
不过纪清玦可没让他当个小家丁。
软筋散的药性解了之后,纪清玦也发现他的武功其实还可以。只是右手手筋被人划了半道,有时候剑招总是使得有些偏差。
纪清玦觉得他手上那道伤痕实在是不大好看,便摘了手腕上的黑曜石手串送给了哑巴让他戴着。
纪清玦越发觉得哑巴的习武天赋着实不错,在一次月下舞剑之后,笑着问哑巴要不要和他学剑。
哑巴想也不想便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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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哑巴就这样从小家丁变成了小侍卫最后变成了纪清玦的小徒弟。
他总是穿一身白,贵气的像个公子爷,他其实不想这般张扬。只是纪清玦觉得他穿白色实在好看,不想暴殄天物。
反倒是纪清玦自那日之后,日日穿的乌漆墨黑,身上唯一的亮色便是红色发带和腰间缠着的银色九节鞭了吧。
纪清玦虽然知道了他的名字,却还是小哑巴小哑巴的叫。
少年也丝毫不介意,依旧是勤奋的跟着纪清玦练剑,日复一日,直至那半断的手筋再也无法影响他超凡的剑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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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清玦并不避讳带着小哑巴见自己的家人。他们纪家人,反正感情淡薄的要命,面子上虚情假意罢了。
只不过在他带着哑巴回纪府之后,倒是听闻大伯那个常年在外游历的大儿子纪景也乖乖回来了,这倒是新奇。
他如今是纪家的当家,上一任当家是他爹。
只不过他爹其实是他爷爷的第二个儿子,而且是妾室生的。
可偏偏他爷爷正妻所生的大儿子和小儿子都没能获得离火的认可,反倒是他爹这个没什么存在感的庶子能够驾驭那不灭不散的离火。
自古以来,他们纪家人都要世世代代守护着离火,守护着北离。
每个人生下来都受了诅咒,心脏里落了噬心蛊。
而离火的秘密若是泄露给外人,泄露之人必然受诅咒反噬,全身肌肤溃烂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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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清玦的三叔因此叛出纪家。大伯一生不得志,郁郁而终,只留下遗孀和一对儿女。大伯母很是讨厌纪清玦和他爹,连带着她的儿子纪景和女儿纪柔也很敌视他。因为纪景纪柔也没能好运的隔代遗传到驭火之力。
纪清玦很是无所谓,谁让他爹的能力又传给他了呢,遭人嫉恨也是很正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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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清玦他爹是个痴情种,他娘亲是个落难小姐,险些被贼人玷污的时候被他爹救了。故而一见钟情,再见倾心。成亲生子,又有了他。一生一世一双人倒也羡煞旁人。
他爹爹与娘亲结了血契。
纪家自古流传下来的神秘契约。相传只有真心相爱之人,互相饮下对方无名指尖的鲜血,再念出那句禁忌的咒语。真心实意,方可成功。
结契之后,死生契阔与子成说。你若离去,我也不愿独活。
纪清玦娘亲身子本就不好,生下他之后愈发糟糕,在他五岁的时候撒手人寰。
他爹如行尸走肉般苦苦支撑了五年,临终前只能将纪清玦托付给自己的父亲,便也跟着爱人一道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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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清玦的爷爷不喜欢他爹,也不喜欢他。
可是他是纪家这一代唯一能驾驭离火的人,是下一任当家。
因此,他对纪清玦极为严格,无论是剑术上还是其他地方,都是过分至极的严苛。
他不准纪清玦哭,即便那孩子才十岁的年纪,也不许他掉一滴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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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清玦十二岁,在纪家后山里练剑的时候,救了一个不小心摔进陷阱里的白白软软小包子。
那小包子似是和家人踏青走散了,只见他穿的富贵可爱,像是个大户人家的小公子。
纪清玦奶声奶气的问了小包子才知道,原来他已经十岁了,只是有些白胖,看上去便更小了。
纪清玦背起伤了脚的小包子,往寻常人踏青会走的路线往上走,果不其然遇到了一队慌慌张张的大人。
他们又是感谢又是给钱的,最后还一起去了纪家道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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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清玦回了纪家才知道,原来他救下的小包子正是北离皇帝的独子,当今太子顾时折。
顾时折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揪着纪清玦的衣袖不放,只是重复的喊着:“清玦哥哥,清玦哥哥。”
自那以后他便成了太子的至交好友,青梅竹马。
可是爷爷对他的严厉并未有过松动,他早已习惯这种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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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故发生在纪清玦十五岁的时候,他爷爷让他一人独自去剿匪,说是试炼。
那是个规模不大的山寨,纪清玦的武功对付这些人自然是绰绰有余。
只是回去的路上倒霉的遇到了他的那位三叔的人马。
纪清玦伤的极重,险些死在那个叛徒手里。所幸太子的另一个青梅竹马神威将军郁远救了下来。
可是他伤的太重了,几乎到了药石无灵的地步。
北离皇宫那盏无法点燃的琉璃雪灯却在那日忽然亮起。
郁远没把遍体鳞伤的纪清玦带回吃人的纪家,反倒是将他安置在了太子府。
顾时折一双漂亮的杏核眼几乎哭成了小桃子,央求着父皇母后让他把纪清玦的生辰写成流云笺投入琉璃雪灯之中。
皇帝和皇后都极为宠爱这个儿子,区区一盏灯罢了,哪会舍不得。
顾时折将写着纪清玦生辰的流云笺小心的放入琉璃雪灯,只见那流云笺在明火之中完好无损,他喜极而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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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清玦的伤,几乎是不药而愈。只是自那以后,他的命数便和那盏灯绑在了一起。
还有一些细微的变化则是,原本顾时折和郁远两个人总是为了他各种相互找茬各种吵架。可这次之后,这两个人反倒是越走越近。
直到后来顾时折才扭扭捏捏的告诉纪清玦,他打算一辈子不娶妻了,他只想和郁远在一起。
纪清玦开始觉得惊诧,后来又觉得自己的这两位好友如此登对,好像也挺不错的。
他原以为顾时折是太子,说不定哭着喊着都要当上面那个的。
后来才发现,郁远果然才是上面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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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时折的父皇和母后都不在了,他也不管文臣说什么,就是倔着性子不娶妻,眼里心里都只有他那位清艳绝伦的神威将军。
纪清玦虽然未入朝,但是他们纪家人世世代代就是为了守护北离,明里暗里,都是北离皇室最好用的一把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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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清玦身边养了个小哑巴的事情自然瞒不过小皇帝和将军。
郁远按捺不住找上门来,一双风流的桃花眼似笑非笑的,对着哑巴便是一阵挑衅的挑眉。
二人在梨花树下比剑,纪清玦则捏着酒壶,一杯一杯的饮着。
“冷艳全欺雪,余香乍入衣。春风且莫定,吹向玉阶飞。”
脑子里莫名想起前人的诗词,他唇角勾着摄人心魄的笑,举杯邀明月,共赏这美人比剑的盛景。
第42章
没想到小哑巴和郁远比剑,已经堪堪能打到平手了。
当然,不排除郁远有放水的嫌疑。
郁远收了剑,倚着梨花树轻轻喘气,眼睛倒是看向了纪清玦的方向:“你这小徒弟倒是很不错啊。啧,你居然连手串都送给他了?”
纪清玦放下酒盏,淡淡道:“他手上有伤,不遮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