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风波(6)
宋谦凑近他,鼻尖的热气轻轻的拂在他脸上:“李侍郎怕了?”
“哼。”李衍颇为不屑的嗤了声:“不过是个死人。”
“是啊,不过是个死人,查查又何妨?”宋谦往后仰了仰身子,眸中泛着红丝,脖颈间流着热汗。
李衍随意的扫了一眼便慌张的偏过头,暗道真是疯了,居然会因为看了一眼而心猿意马。
他沉下心,不过是个计策,还不到把他自己搭进去的时候。
“既然你想看,那我们明日就去看看......”李衍忽然从腰间摸出一支镖透过窗口打了出去:“谁?”
片刻后青阳推开门进来道:“主子。”
“方才有人在这里。”李衍起身,声音顿时冷了几分:“侍郎府有人进来你竟毫无察觉?”
他猛地跪在地上道:“是属下的疏忽。”
“主子,那人的功夫极高,没追上。”暮阳喘着粗气进来:“空手而来,估计是为了探听消息。”
李衍把案宗往里推了推道:“这人知道今晚豫之也在,吩咐下去,加强巡逻,这些案宗非常重要,绝不能出了岔子。”
“是。”暮阳应了一声拉起青阳出去了。
宋谦觉得眼前有些发昏,微微阖眼,定了定神才站起来道:“侍郎大人现在还觉得这案子没有内情么?”
“你想......”李衍还没来得及回嘴忽然转了话音:“糟了!”
宋谦也反应过来,追着李衍的脚步出去。
“看来今晚得去坟地跑一遭了。”李衍牵过马,看到宋谦为难的神色道:“没骑过马?”
他颔首:“不善马术。”
“手给我。”李衍翻身上马,放低了身子把手探出来。
宋谦把手放到他的掌心,李衍没怎么费力便将他扶上了马。
“坐稳了。”李衍凑着他的耳畔轻声道。
他病着,全身烫得不行,就连这耳朵也发着红,滚烫的温度似是能透过外袍传到李衍胸口,宋谦的身上总有种松竹的香味,清新醒人,可偏此刻却多了几分诱惑,把人的心神都引了去,他箍着宋谦的细腰,猛地一夹马肚策马而出。
☆、坟地
李衍的马术极好,宋谦病的晕晕乎乎,只能听到萧瑟的夜风吹过耳畔的声音,脸颊时不时会被叶子划到,他下意识的偏过头,这下更像是主动窝到了李衍怀中。
他轻笑的声音传到宋谦耳中。
“你知道那坟地在哪儿么?”宋谦刻意起了起身子,嘶哑的声音顺着风滑到了李衍耳中,有些莫名的痒。
李衍把他的腰箍得更紧,嘴唇迫近他的耳朵,笑意明显:“我看过那卷宗不知多少回,怎会不知?”
宋谦的身子滚烫,可此刻还是觉得发冷,李衍没穿外袍,身上的温度似乎能把他围起来,他觉得李衍是故意的。
“你出来怎么不穿外袍?”他偏过头去,笑得如春水般荡漾。
李衍的胸膛灼热,几乎与他的后背紧贴,道:“来不及。”
宋谦扶着颠簸的马背,觉得越发迷糊,颇有些似真似幻的感觉。
职方司郎中叫苏禹,四十六还未成家,父亲早逝,体弱多病的母亲也在去年撒手人寰,他是个无牵无挂之人,可正是因为这个宋谦才觉得疑心,他不需要多大的开销来养家糊口,朝廷按月发放的俸银足够他过日子,根本没有必要收贿,他在兵部十余年,怎会不知边境布防图的要紧,这东西一旦泄露,头一个死的就是他。
他死的随便,这坟也是关系不错的同僚挖的,估计寻不着什么好地方,便在这林子里挖了个坑埋了。
“这就是?”宋谦看到这里连个碑也没有,只有个不大的土堆。
李衍颔首:“他罪名不小,百姓恨他,今儿立个碑没准明儿就叫人给刨了。”
“诶,出来倒是忘了拿工具,这拿手也刨不开,你等着,我去找个铁锹。”他想了想转身绕了出去。
过了将近半个时辰他才回来。
“你怎么借了一把?”宋谦看着他不解的出声。
李衍冲着掌心呸呸两声,用了劲挖土:“瞧你那身板儿也做不了这个,坐一边儿等着吧,这地方住的人不少,估计埋他的人也不可能花时间挖太深。”
这会儿夜更深,林子里的风飒飒的吹着,除此之外就只有噌噌的刨土声,宋谦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觉得全身疲软无力,脑袋昏昏沉沉的。
“砰!”的一声李衍把棺材盖翻开,招招手唤道:“过来看。”
宋谦扶着树起身,步子虚浮的走过去,垂下眸看了一眼道:“空的?”
李衍也没认真看,闻言弯下腰把里面的被褥揪出来,眉头皱成了一团:“怎么会这样?”
“看来今晚之前这尸首就被人挖走了。”宋谦抬眸:“做的可真是滴水不漏。”
他后退一步,看着李衍沉思的模样抬了抬下颔。
“做什么?”李衍抬起眼看他。
宋谦就地坐下来道:“埋回去啊。”
“我埋?”李衍撑着腰长喘了口气,用袖子抹了把额上的热汗:“这里头没死人。”
他面色不改道:“明日有人看不清掉下去就有了。”
李衍叹气,抄起铁锹又把翻起的土往下拢。
做完这些已经是后半夜了,李衍和宋谦并肩坐着,天上还有些星星,宋谦抬头挨个儿数着,李衍靠着他,伸手圈着他的腰:“豫之,若这真是冤案,我该如何偿还给你的那刀呢?”
“李侍郎欠我的只有那一刀么?”宋谦轻轻的笑着,全身的滚烫被夜里的冷水吹得消散了不少,脖颈间有些碎发,瞧的人心痒。
李衍冲他腰间拧了一把:“你知道多少?”
“怕了?”宋谦失笑,眉眼间含着水波,也不知是病的还是天性如此,甚是勾人:“这么明显求饶的话可不像是从你李侍郎口中说出来的。”
他随意的揪了地上的一根草塞进嘴里,含糊不清道:“要不,以身相许吧?”
宋谦病得厉害,耳边本就模模糊糊,方才又刮了阵风,他着实没听清楚,忍不住倾身过去道:“你方才说什么?”
“没什么。”李衍把草嚼碎了吐出去,片刻后才道:“豫之啊。”
宋谦觉得他好像特别喜欢用这种轻柔如水般的口气唤他的名字,显得深情而绵长。
“李侍郎,还记得我们初次面对面的时候,我说了什么吗?”他挑高眉,眼角撇着腰下,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李衍颔首:“自然记得,那哪能忘?”
“刑狱可不是个好地方,十天便能叫人脱胎换骨。”宋谦瞧着他的手:“有的人脱胎换骨如新生,而有的人脱胎换骨不生肉,托你的福,我是后者。”
他凑近宋谦,闻着他身上的松竹香,感受着他全身的炙热,鼻尖抵着他的脸颊喃喃道:“豫之,我们见过的。”
“自然。”宋谦偏过头去,云淡风轻的语气:“刑狱里李侍郎居高临下的模样,真是叫我毕生难忘,我日日夜夜都记着呢。”
李衍的眸光暗了暗,能从他灼热的温度里闻嗅出几分寒意。
“豫之,你记性不好啊。”他叹了声气说着。
宋谦迎上他的目光笑道:“是么?”
李衍在他腰背上顺了一把转了话题道:“这会儿穿这么厚?”
“冷。”宋谦牙齿打了个颤。
他们歇了会儿天色已经露了曦光,宋谦话音越来越弱,李衍把他扶上马,策马回了府。
“主子......”暮阳见李衍抱着昏迷不醒的宋谦进来,他身上又只穿着里衣,眼睛瞪得铜铃般大,支支吾吾了半天什么都说不出来:“你们这......”
李衍的神色不怎么好:“去请大夫。”
“啊......哦。”暮阳转身奔出府。
他抱着宋谦回到里屋,他的骨架小,腰也细,抱起来并不费力,身上烫的仿佛着了火,里面的衣衫都被热汗淌湿了。
“没有......”宋谦神志不清的呢喃着。
李衍听不清,往下俯了俯身,把耳朵凑近他的嘴边,只听到他不停的说着什么‘没有’。
“豫之,知道我是谁么?”感觉到宋谦拽紧了他的衣襟,李衍轻轻的提了提嘴角,伸手抹掉了他脖间的汗,声音似是诱哄:“我是谁?”
宋谦闭着眸不说话。
“知道我是谁么?”李衍一遍遍的重复着。
宋谦似乎觉得烦,微微偏过头去皱眉道:“李衍,别闹了。”
“我不是李衍,是李正卿。”李衍缓缓的掰过他的脑袋纠正着:“正卿,知道么?”
他有气无力的‘嗯’了一声。
“豫之,我们早就见过的。”他凑近宋谦的耳畔:“三年前,记得么?”
宋谦昏睡过去,没听他说什么。
他坐起身,眸光投向窗外微亮的天光,思绪仿佛回了三年前。
那时候宋谦还是名满天下的国士学生,京城的官宦之子无不想着高攀他,而他却傲气的不屑与那些纨绔为伍,偏开口对自己说了一句:“泥水里打滚干净不了。”
其实那也算不得一句好话,可他却放在了心上,连带着那张清心寡欲的脸,整整三年,每日每夜。
这次豫西兵败,宋谦下狱,他本想着,若是他撑不过去死在刑狱,那便也算了,可谁能想到他硬是撑了下来,他在朝堂为他求情,到现在自己都说不清到底存着几分私心?
“主子,大夫来了。”暮阳打断他的思绪。
李衍起身,让大夫给他把脉。
看到这大夫不停的摇头,他不耐烦道:“摇什么头?说话,他到底怎么回事?”
“他身子坏了底子,不能受风寒。”大夫被他吓得耸了耸肩,疾声道:“就这身子好好养着也不见得能活过四十,在这么折腾下去只怕活到三十都是老天赏的。”
李衍烦躁道:“开方子吧。”
慕阳出去把事情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通,什么自家主子和宋公子衣衫不整的从坟地回来,还是主子亲自抱回来的,惊掉了一众人的下巴。
“你说的是真的?”靠在门框边喝酒的大胡渣男子粗声粗气的问着。
暮阳兴奋的点头:“我亲眼看到的,那还能有假?”
“他们不是死仇吗?”他把酒袋挂回腰间,眼睛直往屋里瞅。
暮阳掰正他的脑袋正色道:“别瞎瞅,小心主子一暗器打出来,你这眼可就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