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风波(16)
宋谦垂眸瞧着装模作样的江弈鸣,冷淡的脸上多了几分怒意,他说:“启禀皇上,江尚书并非死于中毒,而是被人扼喉而丧命。”
“扼喉?”皇帝脖颈间涨起的青筋这才消下去。
他上前一步道:“户部的事情尚未明了,臣与李侍郎查探之时偶然间发现江尚书死的蹊跷,那时天色已晚,我们如此做实属不得已,望皇上恕罪。”
“江弈鸣,朕问你,江远游究竟是怎么死的?”皇帝重重的一拍桌案:“如实说来!”
他吓的伏在地上,肩膀用力的颤抖着:“回......回皇上,臣,臣也不知啊。”
“皇上,此事着实复杂,依老臣之见,不如等事情全查明了再说。”周青云出列道。
皇帝颔首:“如此也好,正卿,你把此事务必办妥当。”
“臣遵旨。”李衍垂头叩首。
刚出殿外,江弈鸣便战战兢兢的偷瞄宋谦和李衍,却始终不敢开口。
李衍猛地停住步子转过头,江弈鸣也跟着站住,抬头和他对视,半刻后才道:“正卿,我真不是有意的,我不知道我爹的尸首是你们带走的,我以为......”
“弈鸣,换个地儿谈谈。”李衍神色沉沉的看他。
万花楼是江弈鸣开在京都的酒楼,他找了个没人的屋进去,连口茶也没喝便急着道:“正卿,你信我好不好?”
“昨晚是你叫那二人去偷尸的?你想干什么?”李衍坐下来,语气冷沉。
天色尚早,可江弈鸣脸上却直淌热汗,他低下头道:“不是......”
“那二人看到你掌心的痣,你敢不敢伸出手给我看?!”李衍重重的一拍桌子:“人既不是你杀的,你为何急着毁尸灭迹?还是说你也掺和进这件事里了?”
他急辩解道:“我没杀人!”
“没杀人你偷尸?”李衍步步紧逼,江弈鸣的眼神越来越躲闪不定:“你到底瞒了我什么?”
宋谦道:“你若不说下狱便是躲不过的事。”
“好,我说。”江弈鸣把掌心的热汗擦在外袍上,豁出去道:“人是我大哥杀的,尸体也是他指使我偷的,这都不关我的事啊,我真的没有杀人。”
“你大哥,江弈尘?”李衍抬眸,手指轻叩着案面。
他点头:“真是他叫我做的。”
“走吧,我们去你江府看看。”李衍撑着案面起身道:“正好也再会会你大哥。”
江弈尘似乎并不意外他们的不请自来,听到他们的脚步声还悠悠闲闲的站在窗前裁剪花枝,一副文人雅士的调子。
“大哥。”江弈鸣心虚的压低了声音叫。
他转过头笑道:“坐吧。”
“这是上好的峰山云针,两位尝尝味道。”江弈尘亲自给他们斟茶。
李衍用手指挑起茶杯闻了闻道:“闻着便知是好茶,江侍郎真是金贵,茶都喝这么好的,像我这样的平日里只能喝些便宜的粗茶,真叫我羡慕啊。”
“李侍郎若是喜欢,我便叫人包些给你带回去。”江弈尘笑着招呼,也不急着问他们来这里所为何事。
他抿了口茶摇头道:“算了,我是个不懂享受的人,还是粗茶适合我,这般名贵的东西还是留给江侍郎享用吧。”
“江尚书丧期未过,本想着江侍郎心中悲伤难抑,现下看来倒是我多心了。”他把茶盅轻轻的放在小案上道:“江侍郎的日子还是过得挺悠闲。”
江弈尘笑道:“家父过世,我虽悲痛,可却不该沉溺于苦痛中,毕竟我需要担起父亲身上的担子,户部不能没人做主。”
“令翁的尸首现下在国士府,江侍郎可知?”李衍笑问。
他惊讶的挑眉道:“为何会在国士府?不是应当入土为安了么?”
“令翁去的急,不知是何缘由?”李衍自顾自的问着。
江弈尘抬头看向江弈鸣,他立刻心虚的低下头,手指头不停地揪着衣襟。
“不知何人下了毒,父亲没能扛过去,我查了几日,也没有结果。”江弈尘叹了声气:“既然这次李侍郎来了,那便烦请好好查查,也好让我了了这桩心事。 ”
他不客气道:“当然可以。”
“既然江侍郎放话了,那我们便要好好在这府里瞧瞧,江侍郎不会阻止吧?”李衍倏地站起身来拍了拍手道。
江弈尘颔首道:“不会。”
“豫之,走吧。”他揽着宋谦的腰笑道。
江府虽不大,可也不小,挨个儿往过查也需要时间,江弈鸣想找宋谦说句话都得不了空,只能跟在他们身后转。
“正卿,先从哪里查起啊?”他恭维的问。
李衍笑道:“就......先从江侍郎屋里开始吧。”
他们查了半天都没有查出什么,反倒是临走之时李衍随手拿起一个小瓶问道:“这是什么?”
“这......这是些跌打损伤药,没......没什么。”江弈鸣绷紧了身子,笑得有些僵硬。
李衍长长的“哦”了一声把瓷瓶握在手心道:“正好我常受伤,这药便送我吧?”
“不......”江弈鸣着急的出声:“这就是普通的药,随便的药堂都能买到。”
他摇摇头叹声气道:“诶,你看我这忙的,哪有空出去啊,你开了那么多商铺,不至于在乎这一瓶药的钱吧?你也太小气了。”
“我......我再买瓶新的托人给你送去,这都快没了。”江弈鸣吞了吞口水,眼神时不时的往宋谦那边瞟。
李衍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无妨,这就够了,你跟我还客气什么?走了!”
“这江弈鸣有事瞒着我们。”他抬手把头顶梨树上落下来的叶子从宋谦头上拿下来道:“估计这瓶药里装的并不是什么跌打损伤药......那毒不会是他下的吧?”
宋谦看着前方道:“这毒他曾说过是从豫北来的。”
“豫北的毒物为何会出现在京都?”李衍看他。
他道:“江府的人从不出京都,若想拿到豫北的毒物,那就势必要有渠道,你想,谁能接触到那地方的人?”
李衍继续道:“弈鸣手中的商路?”
“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别的可能。”宋谦正着神色看他:“这瓶子里装的若真是豫北的毒物,你还是寻个时候好好盘问清楚。”
秦皓自打他们入朝便一直在府中等着,看到他们进来忙道:“没大事吧?”
“没事。”宋谦摇头。
李衍把瓷瓶拿出来道:“麻烦秦大夫查查这是何药?”
他往掌心倒了一些,拿到鼻下嗅了嗅道:“这东西倒不像是京都会有的,有些像......像是豫北的胭脂红。”
“确是豫北的毒物没错?”李衍再三询问。
秦皓颔首:“没错,就是豫北的胭脂红,这是哪儿来的?”
“我还得再去问这小子!”李衍说着便掀帘而出。
管陶进来凑近宋谦耳边说了几句话,他摆摆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江弈鸣大气儿都没喘一口李衍便又到了,他道:“正卿,你怎么......”
“跟我进来!”李衍一把将他拖进了屋中,手上用力的将他抵在墙上道:“你实话告诉我,这瓶子里究竟装着什么?”
他被卡的说不出话来,连忙用力掰开李衍的手咳了几声。
“正卿,我......”
李衍怒意冲冲的看着他道:“这里面是江远游吃进去的毒药,弈鸣,你到底做了什么?!”
“这药......”江弈鸣一锤墙道:“我实话说了吧,它确实是我手下的人从商州带回来的,可那不是我下的毒,是我爹自己害怕皇上追究贪污银两之罪才吃的。”
他冷声:“你最好把事情从头到尾给我说清楚!”
李衍回到府中不见宋谦便问道:“豫之呢?”
“国士叫公子出去了。”管陶答。
“宋谦,你是要害死我!”宋谦才刚到东庙,江弈鸣便冲他肚上一脚,踹得他倒在地上,他眸中通红,手指颤抖:“现在李衍把事情都查到老子头上了!”
他看着脸色泛白的从地上爬起来的宋谦怒骂道:“说是要帮我拿到户部,助我建功立业,可你现在却是一步步推我去死!”
宋谦五脏六腑都仿佛着了火一般,疼的额头上冷汗跌出,可他还是忍着痛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幽幽道:“这都是你自找的。”
☆、商州
“你说什么?”江弈鸣猛地一步跨到他面前,伸手将他的领子提起来道:“宋谦,你不过区区罪臣之子罢了,跟我摆什么谱?”
他任由江弈鸣拖着,眼角眉梢没有半分怒意,只是平静道:“那你呢?”
“江远游贪污国库银两,这次堤坝塌陷淹死的人都是因为他,我是罪臣之子,江公子,你不也是么?”宋谦说出来的话轻飘飘的,可却句句含着冷意和嘲讽:“我手无缚鸡之力,你也可以杀了我,但你能收拾得了残局么?”
江弈鸣愤愤的松了手。
宋谦低下头仔细的理着被他拧皱的衣领。
“你差那人给我送的信是什么意思?”江弈鸣偏着身子,稳了稳气息问。
他抬起头来道:“江公子,你竟不知自己现在步步踩在别人设的陷阱之上?”
“是你的陷阱之上吧?”江弈鸣冷飕飕的应声。
宋谦轻轻挑了挑唇角道:“江公子,你可知事情是从何时失控的?”
“有话直说,少跟我弯弯绕绕的。”江弈鸣白了他一眼。
他抿了抿唇道:“你不该私自听信江弈尘的话派人偷尸。”
“你我心里都清楚江远游真正的死因,他明知道这事扯不到你身上来,可却还骗你去毁尸灭迹,你猜不到他的目的?”宋谦看向他幽幽道:“他要你死。”
江弈鸣收紧了身侧的拳头,死死咬唇,眸光沉狠。
“倘若昨晚派人偷尸的人是他,那么这件事从头到尾都不会将你牵扯进来,李衍也不会发现毒药之事。”宋谦瞧着他动摇的模样继续道:“你想想看,方才李衍要查府,他竟半点的抗拒都没有,为什么?”
他压低声音:“他留不得你了。”
“又想怂恿我?”江弈鸣抬眸迎上他的目光:“宋谦,你真以为自己能把所有人都玩弄在股掌之中?”
宋谦手指划过缺了一条腿的案面,抬手瞧着厚厚的灰尘,捻了捻道:“我说的是真是假你应该比我清楚,你为何会去偷尸,他应该暗中提点过你吧?只可惜他的提点却是你的催命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