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风波(33)
他思索了片刻后道:“白尚书据说年少成名,后入翰林院,再之后便直接做了刑部尚书,一直做到现在,他的手上从没有冤案,我很敬他。”
“你怎么会忽然想起来问这个?”他仔细的瞧着宋谦。
宋谦舔了舔嘴唇说:“方才白尚书说的话似乎有些问题。”
“问题?”李衍挑眉:“你说。”
他偏过眼神去不再看他说:“他刚才问你伤亡如何?你是怎么回答的?”
“我说迄今为止没有活着出来的。”李衍答。
宋谦颔首:“这就对了,你这话的意思平常人也能听的很明白,现在火势未灭,情况未定,一切都得等事情安顿下来才能清楚,可你还记得白尚书说了什么吗?”
“他说他很抱歉,没有......”李衍的话音顿时停下。
他看着李衍说:“是不是有些不对?”
“按理来说,你从头到尾都没有提过谁死了,可他怎么就那么确定你交给他的人死了?”宋谦幽幽问,接着肯定道:“他说了谎。”
李衍的脸色越来越差,脖颈间青筋凸起,他倔强道:“这可能只是凑巧而已,你也知道,他受了惊吓,说些胡话也不是没可能的事。”
“胡话?”宋谦只觉得他自欺欺人:“你方才一直在他床前陪他说话,难道会不知道他说的话基本都很有条理,根本不像是被吓得糊涂了才说出来的,我没想证实什么,只是希望你别被情谊蒙了眼,查得清楚些。”
他不再说话,一路上都及其沉默。
“回来了?”李和泽一直坐在堂屋里等着,看到他们一前一后回来问:“火势如何?”
李衍脸色沉沉不应声,宋谦见状说:“还在救。”
“这么长时辰,火势很大?”李和泽也跟着发愁:“那里面的犯人......”
宋谦摇头:“到我们回来之前没有一个活着的。”
“有人蓄意而为?”
他点头。
“小子,遇到事情就会愁眉苦脸,你这样有什么用?”李和泽看李衍情绪情绪低落的模样说:“我们李氏的二郎可不是喜欢事事逃避的性子,有什么就去做,做不到了再想办法,发愁能了结事儿么?”
李衍抬眸,看着他张了张嘴,似是想说什么,可到底也没说出来。
“豫之,来,先坐吧。”李和泽回过头说着。
宋谦颔首,也没有推辞,径直的坐在他右侧。
“对了,我要问倒是差点忘了这事儿。”李和泽一拍脑门说:“真是老了,瞧我这记性。”
宋谦恭敬的垂首:“请说。”
“平日里站在皇上身边伺候的不是高让吗?”李和泽不解:“今日我看到的怎是另一个挺年轻,还有些儒雅的男子?”
他转了转心绪才想起来:“哦,那是新上任的中书令,叫江望舒,是先前户部尚书江远游的侄儿。”
“江氏的人啊。”李和泽笑着说:“江氏的人喜弄权。”
宋谦沉吟片刻出声道:“这个江望舒倒是有些不同。”
“哦?”李和泽挑眉:“愿闻其详。”
宋谦抿了抿唇说道:“江望舒的母亲下嫁寒士,江望舒其实并不算是地地道道的江氏人,只不过是随母姓而已。”
“此人幼时便极好读书,后来进入翰林院,一直帮皇上处理庶务,宋氏被......灭,之后,他便被皇上直接提了起来,现在是皇上身边的红人,饶是权势庞大的高让见了他也一样不敢嚣张。”他说:“不过我和此人不熟,也就是见过面的关系,别的事情也不大清楚。”
李和泽点头:“那依你所言,此人确实有真才实学?”
“是。”宋谦颔首。
他们说完了李衍还在一旁发愣,脸色奇差,李和泽用手臂碰了碰他道:“小子,你不好好在你侍郎府待着,怎么跑这里来了?听说你为此还费了不少力气?”
“没有。”李衍回过神答:“这儿大嘛,侍郎府太窄了。”
“窄?”李和泽闻言直想笑,侍郎府可是二品官员的府邸,若是那还算逼仄的话,那这世上只怕没有能放下他这尊大佛的地方了。
李衍也没有理会他的笑意,只是垂首问:“爹,你什么时候回豫北?”
“明早。”李和泽说:“豫北不能没人,你大哥虽有独当一面的能耐,可终究年轻气盛,只怕是对付不了突厥人那副死皮赖脸的模样,容易被激怒,一旦中了别人的计,豫北永无翻身之机,京都也危矣。”
他应声:“恩。”
“记住,不管有什么事,不要先让没用的懊恼和烦躁占据了脑袋,否则是想不出法子来的。”李和泽说。
李衍轻轻的“嗯”了声。
“我听国士说,你奉圣命要查先太子遗孤的事,你也在京都待不长吧?”李和泽问。
他点头:“估计明日你走了,我也要出发。”
“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关乎国体,遇上的危险也要多得多,做事的事情不要太过张扬,凡是收敛一些,对你没有坏处。”李和泽了解自己的儿子,李衍哪里都没得说,可偏偏就是性子太急躁了些,他偏头看了看宋谦,心里暗想,幸亏他找了个沉静的人,也能适当的压一压他的脾气,不至于走到哪儿都把人给得罪尽。
“豫之,你也会跟着去吧?”李和泽温柔慈和的问。
宋谦颔首:“是。”
“这小子做事把握不住分寸,若有过分之处,你多提醒,免得他节外生枝。”李和泽嘱咐:“你们将要去查的这件事情与旁事不同,不宜太过张扬。”
他微微点头应:“好,我记住了。”
邢狱的火一直着到半夜,这么长时间,不可能还有人活着,李衍越想越觉得心乱,宋谦坐在他身侧道:“邢狱估计是不会有活口了,方才我让管陶去问过了,这火定是人蓄意所为,因为里面有火油的痕迹。”
“火油?”李衍抬眸。
宋谦点头,端起茶喝了几口润了润喉咙道:“没错,邢狱完全烧塌了,但是地上还有火油的痕迹,而且据里头的人说,火油味很重,应该不会有误。”
“明日我们便要离开京都,到时候这案子便会落到白尚书的手中。”他顿了顿之后继续说:“等我们回来,只怕是不可能查出任何线索的。”
李衍默然不语。
“仅凭今日,我们也查不到什么。”半晌后他说。
宋谦垂眸沉思很久才说:“若此事真是白尚书所为,倒是奇怪,他一生为官清廉,怎么会做这样的事?”
“我现在去问问。”李衍说。
“会是他么?”李衍语气沉沉的问。
☆、自尽
李衍知道他说的是谁,可闻言也只是说:“他有必要如此费尽心思吗?”
“算了,还是查清楚后再说。”宋谦道。
他抬首看着屋外漆黑的天色道:“现在是否太晚了?”
“没办法,明日我们估计很早便要走,今晚若是不问便没机会了。”李衍有些失落的说:“别的暂且不提,可他在此事上为何说谎总该问问清楚的,你呢?要一块儿去么?”
宋谦看他这个模样有些不放心道:“好。”
现在已是大半夜,路上到处都是一片漆黑,大部分的人家都已经睡下了,可当他们走到尚书府门前的时候便听到一阵哭天抢地的声音,李衍的心口一滞,一种不安的感觉漫上心头,他赶忙跨过门槛进去。
“出什么事了?”他拉住匆匆忙忙的小厮急问。
小厮抬袖擦了擦泪道:“尚书没了。”
“没了是什么意思?”李衍的瞳眸猛地撑大,将小厮一把拎起来拽在身前怒道:“你把话给我说清楚,什么......什么叫没了?”
小厮被勒得气也喘不上来,两条垂在空中的腿不停地瞪,宋谦拍了怕他的手臂道:“正卿,先进去看看吧。”
他这才松了手。
白青尤自缢而死,这会儿刚被放下来,脸色发着青,可瞧上去却半点也不可怖,周围的人皆泣不成声,他在百姓中声望极高,对待下人也从不苛责,便是天下来说都是清名留史的第一人,李衍呆滞的看着那个安静躺在地上的老人,脸色发白,脚步虚浮,宋谦一直挨着他,生怕他撑不住。
“侍郎大人。”周围的下人匍匐在地上断断续续的说。
李衍扶着门框进去问:“什么时候的事?”
“是......下人们是刚刚才发现的,我们都没想到......”管家直起腰泪流满面的说着:“老爷一直都是很想得开的,不知为......为何会......”
他的眼眶微湿,抿了抿唇问:“老夫人呢?”
“老妇人受不住晕过去了,我叫人扶回了屋中。”
李衍抬头看了看屋顶,把眼中的泪生生的憋了回去问:“告诉在外的儿女没有?”
“我已经差人送了信,明日便都该回来送老爷一程了。”管家哭着说:“少爷小姐要是看到了该有多难过啊。”
李衍刚忍回去的眼泪似乎又要夺眶而出,他偏过头擦了泪道:“可留下什么吗?”
“只有这几封信。”管家颤颤巍巍的将几封信拿起来。
他接过来看了看,有一封是给自己的,剩下的是给亲人的,他拿出这封,将剩下的几封又放回了案上。
这字迹他看了好几年,可现在看着却只觉得酸涩,他顿了下后拆开信来看。
——为官不仁,无脸苟活于世,宁愿一死以谢罪。
开头他便写了这样一句,李衍握着信件的手微微发抖,眼泪打在字上,墨顿时便晕开了,他抬袖抹泪,明明这封信并不长,可他却足足看了半个时辰。
“正卿......”宋谦握住他的手,声音柔得仿佛含了水:“过去看看老妇人吧。”
他将信件折住放进怀里,又将案上的几封信捏在指尖,转头出去。
宋谦知他心里难受,也不说话,就静静的站在他身侧,陪着他。
“师母。”李衍轻轻推开门,看着坐在床前拭泪的白夫人唤。
她转过头来,看到他欲起身,可脚下却趔趄一下差点摔倒,幸好李衍眼疾手快将她扶住。
“正卿,你老师他.....”白夫人哽咽,一双眼睛红肿得厉害。
李衍将她扶着坐下,垂下眸说:“师母,节哀顺变。”
“这是老师留下的信。”他将几封信放到白夫人的手里:“这里面想来有老师想对您说的话,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