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王和政敌清清白白!(20)
他伏在地上愣了许久,才消化了这件事。
刚一起身,余叔等奴仆满面喜色向他道喜。鹿童朝他微微一笑。
他没睡醒似的被奴仆围着恭贺,待把人打发走。看着空荡荡的庭院及刚走的人们,自言自语“跟真的似的。”
他低下头,惶惑不安。心中暗问自己,不是么?
鹿童这才上前,替他掩住衣襟,“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管是福是祸,都别怕。”
荣王朝他勉强一笑,心中涌上万千思绪,比之前还要乱,却不是之前惶恐的那种乱,而是一种新的,重新审视的乱。
那人曾对他说,“安心将养。”
安心。
那人说让他安心。
荣王为自己惊人的想象和臆测一窒,心被小猫乱挠似的,一把攥住了自己的衣襟。
或许……
荣王想起数年前,顾轻侯被困荣王府时的一段日子。
新来的钟毓钟公子从小娇贵,猛到荣王府里,腆于偷生,荣王看着他与顾轻侯如出一辙的反应,并未多做解释——非不能也,实不敢也,想想穆严帝巨细交织的情报网,他害怕。
那日他如往常般来探视钟公子,没说两句话,那钟公子便借机唤他近前来,他刚过去,斜刺里冲出一把短刀,直直插进他小腹上。
荣王倒退两步,顶着满屋惊声尖叫倒下了。
那钟公子立刻被制。荣王被数位大夫抢救过来,再度睁开眼时,已是三天后,上身纵横包满白布,好不凄惨的模样。
他失血过多,总是犯困,迷糊之间只觉探病的人来来去去,并不能认清是谁。
等养足精神,一连在床上干躺数日,躺得脊背发疼,无聊的要死。
他盼着有人来与他说说闲话,鹿童一直侍奉在他床边,但他心中隐隐总觉得却了些什么。
满院的美人依次都来探过他,没来的屈指可数。
这一日,他听见院外轻响,竟然是杨旷亭来了。
依然一副青山淡水似的样貌气韵,不冷不淡的问了他几句。
荣王上次生辰时傻等在他院外也未曾得见一面。一时间竟恍惚记不得二人上次相见是何时。
他初见杨旷亭时笑了一下,情不自禁抓了抓衣襟,手指在胸口轻挠,意外的发觉,自己竟然没有预想的兴奋欣喜。
四目相对,比水还淡,
杨旷亭只停了一刻,便离去。荣王慢慢地躺回靠枕上,刚停住,便听到门外传来鹿童和一男子的细语声。
荣王猛的昂起头,唇角已咧开一个笑,他大声向外道:“顾兄!”
拼命朝窗外挥手。
透着夏日的蝉鸣与不知何处而来的薄烟,窗外,那个清俊的年轻人回头望向他。
荣王恨不得坐起身,等那人来至床前,他又委委屈屈地半躺在靠枕上,手特地摸上包扎的伤口,自己都不曾察觉的,轻轻皱眉要糖似的,小声道:“可疼死我了”
他撅着嘴,嘟嘟囔囔。用双手比划,“那么老长的刀子,一刀捅进肚子里。”
那时与他生辰相隔未多久,他们中间一直未相见。
顾轻侯站在他床前,由着他撒娇卖痴。
他缓缓贴近他,坐在床前,叹了一口气,年轻的面庞上似是与往日不同,说不上是什么。
他将手抬起,仿佛藏着若隐若现的怜惜、纵容和无可奈何,轻轻落在伤口的布条上。
荣王眯起眼,满意极了,二人在屋里聊了一个多时辰,期间,顾轻侯怕他无趣,摘了屋里的琴,为他演奏。
荣王静赏清音,全然将手摸伤口弱柳扶风之态忘却,头斜搭在枕上,笑的痴蠢又好色。
荣王无聊,顾轻侯与他约好明日再来弹琴。
直到他将顾轻侯送走,隔着窗子看那人走远。
他回头,猛的看到小镜中一张盈盈笑意的脸。
他愣住了。
不知为何,他安静下来,这种安静持续到第二日。
清晨,探病的人陆续到来,他听见有人进门的声音,脸上的微笑克制不住地扬起。
进门的人是他之前求见而不得杨旷亭。
他的笑容凝滞。
直到那一刻,他才逐渐看清一些东西。逐渐看清镜子里笑容满面的自己。
多年后,又回到府中的荣王,再次想起那段青葱呆笨的岁月,扶着额头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
因他紧接着回忆起,不久后他伤口大好,迫不及待要开荤吃肉,借着半醉,看着昏灯下那人莹白光洁的脖颈与侧脸,他偷偷咽了口口水,倾身靠在那人肩头。
那人的肩头顿时僵住,不一会儿竟轻轻发颤。
他着实馋坏了,不管不顾,厚着脸皮,手指轻抚上那片光洁。
本来言笑晏晏的顾轻侯,忽而脸色大变。忍无可忍将他一把推开,沉沉站在黑影下,许久,才淡声道:“我非你道中人……莫要再戏弄我。”
幸而灯火昏暗,荣王在地上伏了一会儿,装作半醉的模样,自己摸索着爬起。
第20章 第 20 章
想到此处,荣王扶着额头笑了一声,不敢再奇思妙想。
按礼,他该即时去宫中谢恩,荣王打开箱子,取出几身衣衫,看了看,觉得不满意,关箱时看见箱底压着一身精致刺绣的素袍。
他不记得这是何物,命鹿童取了出来,展开一看,素衫上绣着白身红鹳的仙鹤,针脚细密,鹤身优雅,蚕丝泛着月色似的流光,高贵而不失清透。
荣王与鹿童皆看住,继而荣王才笑道:“这是十年前,我还做太子的时候,新裁的衣衫,后来我辞去太子之位,这衣裳太过扎眼,便收起不穿了。”
鹿童笑道:“其实倒也没什么,也不越制,只是过于出挑了。”
荣王点点头。
过于出挑,便是错了。
从万人敬仰的太子,到一介庸王,一道下坡路走下来,他都忘了自己前十八年是活在怎样的雍容与尊贵中。
荣王眼眸中的火焰黯了黯,他垂下眼,将所有掩饰,微笑道:“把这身收起,明日穿青色那身。”
收拾妥当后,他独卧帐下。月华映着青纱,青纱里透着孤影。
及至第二日天刚蒙蒙亮,他便起身,洗漱完毕后,端坐在梳妆台前,由鹿童为他梳发。鹿童道:“需得这般早么,恐怕到了连早朝都没下呢。”
荣王淡淡一笑。盯着镜中的自己,安安静静的忽而改口,道:“穿昨日翻出来那身吧。”
那身衣服被再次翻出,需两个侍女拉着,荣王伸着双臂穿过衣袖,衣袂扫过一地风华。
待到宫中时,天色大亮,大理石地砖广袤铺陈,映着青天,伴着晨间清风。远处巍峨宫殿四合,离得太远了,倒显得矮小。
荣王身着华服,一步一步坦然行走在宫殿正中。
伴着几声鞭响,远处宫殿里徐徐步出几位头戴乌纱身着品服之人。
散朝了。
走在前方的官员大多品阶较低,尤是如此,他们也一眼认出不远处的荣王殿下。
荣王心无旁骛,大大方方的向前直行。
真好,他心道。
大殿行出的官员渐多,一个显眼的的身姿从正中间大步而出,那人穿着黑色衣衫,黑发整齐的落在肩侧,目光触到荣王时顿了一下。
荣王也望见他,径直向前方行去。而那人也缓步迈下台阶。
缓缓向前移动的人流集体脚步放慢,眼神向二人交汇处聚集,耳朵唰唰竖起。
白衣鹤袍和黑衣站到极近处,才停下脚步。
凉风吹动衫上白鹤,像乍暖还寒的春天,清冽又温柔。
顾轻侯凝视眼前人一瞬,含笑道:“这是要去谢旨?”
荣王微微一笑:“是否该先谢国舅大人?”
顾轻侯也微笑:“不敢。”
周围有人暗抽一口冷气,说来也怪,这二人分明什么也没做,却叫人十分不自在。
还有人轻轻皱眉,心里不知盘算什么。
众人的耳朵都立的更直,只可惜与二人所站立处相距太远。
顾轻侯稍稍贴近荣王,气息散在荣王耳廓边,“有人用当年钟公子之死参你。”
他撤开身子,荣王素来温柔的双目圆睁,问道:“钟公子之事与我何干?”
顾轻侯瞧着他的模样,手便自己有了主意,不听使唤的抬起。
他额上被微风吹动,稍有一丝碎发,并不凌乱的那种。顾轻侯的手抚上他的额,将不明显的发丝理顺。
他不知自己为何要如此,只是看见那处,心中某个念头冲出,只是他行动克制,面上一团关爱与客气。
周围人的抽气声更重。
顾轻侯温柔一笑,“想参你总能找到缘故。”
随着他的手落下,荣王抬着眼,一句“最终还是看你如何。”憋在嘴里,吐不出来。
顾轻侯又道:“明日我便赴港城。”
荣王心中一紧,皱眉笑道:“待你大胜而归。”
顾轻侯含笑,“好。”
荣王含笑皱眉,忽而道:“也不知我能否等你归来。”
顾轻侯挑眉,道:“何出此言。”
荣王依然那副凝思的微笑面孔,“自封地归来后,运气太顺,总觉得要用完。”
顾轻侯看着他,心中涌起异样,用叹息的语气训斥:“不许胡说!”
宫道虽长也要走完,四旁官员们恋恋不舍的远去,心中砰砰直跳,自诩撞上了本朝大事件。
这一日后,顾轻侯前往港城,荣王深居府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但京中一时间沸反盈天。殿前相遇的这点屁事,弄得各处茶馆,各府书房,街头巷尾,瓜子与唾沫齐飞,亲闻与野传一色。成为百姓茶余饭后一大谈资。
荣王是否野心勃勃准备趁乱上位?
顾国舅是否惺惺作态,暗地下杀招?
以及他二人当年不是有一段“你强迫我”“我憎恶你”的强制恋情么?
怎么朝上百官,京中百姓盼了又盼,等了又等,这二位总是和和气气?
平日你送礼我看病,殿前甚至还眉来眼去来往拉扯起来。
这……隐隐不对啊!
无关之人不过说说闲话,身处事中的人却忍耐不住。
京兆尹府门外总是徘徊着一位衣着简陋的壮汉,近几日他听着满城风言风语,心急如焚,几乎住在京兆尹府门外,白日紧紧盯着大门,夜里则缩在墙角凑合一夜。
这壮汉便是钟家下人钟勇,他一见京兆尹出门立刻七手八脚的缠住他,连说带喊地求他主持公道。
京兆尹被他缠的无奈,只好喊着:“求我也没用,不如去求说得上话的人,给你指一条明路,何妨直接去找顾家?”那钟勇被掰开,眼看着京兆尹走远,气苦无奈,好好一个精壮汉子直欲掉眼泪。
他无可奈何,又奔去顾府外傻等,恰逢顾笑歌顾三公子出门,他虽草莽,身手却着实了得,拨开十几个奴仆,直扑在顾笑歌车马上,顾笑歌被惊了一跳,回身一看,一脚蹬在他肩膀上,骂道:“哪来的疯子,还不撵走?”
钟勇大喊:“荣王杀害小人主子性命,求大人替小民做主啊!”
下人慌忙把钟勇架走,顾笑歌冷笑:“荣王?人是亲王,谁敢动?”,说毕面色阴沉地上了车。
他进车后,嘟囔道:“也不知二哥如何想的,放任这帮亲王得意到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