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王和政敌清清白白!(14)
他附在车身上叽叽喳喳说了半日,车内的顾轻侯沉沉地闭着双目,不知是否在听。
待他说完,车内传来淡淡的一句,“你看着办吧。”
顾三爷仿佛被夸了似的,一拱手道:“是。”
车马辚辚向前走远了。
顾三爷和身后的小厮被剩在原地。
顾三爷望着前方,脸上还挂着笑。
他身后的小厮却撇了撇嘴,小声嘀咕:“到底是亲兄弟,竟连车都不下,这架子也太大了。”
“休要胡言乱语。”
顾三爷训斥他。
他生就一副笑眼,又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漂亮光洁的长相。连斥责下人也带着三分笑意。
他挑着眉毛,向身后人道:“我二哥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普天之下的大小事都要他拿捏做主,他的一刻钟都堪比黄金,”他看着远去的车马,笑道:“自不能为我耽误工夫。”
顾轻侯乘车上了朝堂,端坐在龙椅之旁,俯视文武百官,天下间的田地赋税,俸饷财政种种大事轮过一遍,到最后时,御史刘大人迈步而出,痛陈怀王孙几项大罪,数位肱骨之臣随之附和。几位大人义正言辞,唾沫星子乱飞,恨不得要用唾沫星子淹死怀王孙这个大奸大恶之人。
顾轻侯不咸不淡的应下,准了三日后提审怀王孙。
今日下朝较早,顾轻侯坐在回府的车上,念及府中堆积如山的公务,这一整日恐怕都要埋首其中苦批,如往常的每一日一般。
从清晨便知临睡前要沉浸在单调,乏味,伤神费力,却不可怠慢的某项活计中。实在令人疲惫又提不起精神。
他捏了捏眉心。
回到府中,他别无二事,坐在书案前,提起笔,从奏折堆中捡起一个,慢慢看着。
反正这些年来,每一日都是如此,熬也熬过来了。
顾轻侯拿着笔,忽而晃神。
他前日见到那人了,昨日也见到了。
顾轻侯在忙公务时,黄叔也不敢上前,只在大门外候着,他远远隔着帘柱,瞧见自家二公子凝眉静思,目光落在手里的奏折上,一动不动。心中感叹,自家二公子确实与年幼时大不相同了。他的鞭子收了起来,早年爱抚弄的琴箫等物更是早就深藏在宝盒中,早年好去名山大川游荡,如今这几年却连京城都没踏出过一步,如非必要,从不出入歌坊戏院,甚至连话都越来越少。
潇洒恣意的顾二公子,竟变成一个循规蹈矩,兢兢业业的寡淡之人。
黄叔心中叹了一口气。
二公子若能去秦楼楚馆快活一场,他倒是要比他还高兴……
他正瞎想,忽见二公子将手里的朱砂笔掷出,撑着桌子停了一刻,扬声向外道:“备车。”
他赶紧闪了进去,笑道:“公子去何处。”
顾轻侯整衣起身,慢慢地道:“幽草斋。”
黄叔心中微喜,忙出去命人套车。
幽草斋,京中一个不大不小的画坊,顾轻侯唯一一个消遣,便是去那里看画。
看的多,买的少。
黄叔想不通,自家公子又不少银钱。
顾家车马行至幽草斋前,却见平日里不算甚热闹的画坊前人头攒动。
黄叔去问了,才知画坊这三日请了画师坐在店中为客人画小像,凡进店者皆可得。
黄叔将此事禀明,顾轻侯虽大老远来了,却不以为意,只说,“到对面茶楼稍歇片刻,等人少了,再去亦可。”
他到对面的鸿升茶楼二楼开了单间,将窗户尽情打开,坐在椅上,望着熙熙攘攘的街对面出神。
家中案上的公文堆积如山,无一件不是朝廷大事,顾三爷说他一刻值千金,可是他此刻却愿意在此处消磨。
他无甚事可做,不过是找个地方呆着。慢悠悠的站起身,伏在窗沿上,他忽而听到隔壁屋传来熟悉的人声。
荣王府,疏影院正房。
荣王站在穿衣镜前理衣襟,身后开着七八口箱子,皆是华服宝冠。
鹿童从外走来,道:“马车已停在门外,您再不来,马儿都要就地睡下了。”
荣王给他一个含糊又不好意思的微笑,“你稍等,我……”他回过身,绕着那华服箱子,没头苍蝇似的转了几圈。
鹿童看着他,“那束腰已换过五条,头冠您也全试过。”
荣王收回乱转的目光,朝鹿童有些局促的笑了笑,继而,猛的一拍脑门,“啊!”他道:“忘带荷包!”
鹿童举起手,手心正擎着个荷包。
荣王这下没话了,只好微笑。
鹿童开口:“今早您冷不丁的跟家下人说,要去顾国舅府上道谢,奴才们慌忙准备,这都一个多时辰了,再不去,咱们可就赶上顾国舅用午膳了。”
平平淡淡,满是怨气。
荣王讪笑,“起床时太早了些,我怕顾国舅还没下朝……”
鹿童指了指外面,“隔壁礼部廖大人半个时辰前便已回府。”
荣王只剩干笑,“方才备的车马太过招摇,车帏上绣的那么老大的白鹤……”
“早换好青帏小车,幔子上一只鸟都没有。”鹿童面无表情。
荣王脸上的笑容渐渐干裂。
鹿童轻飘飘的,“想去便去,怕什么呢,从昨夜折腾到此时,”他打了个哈气,“真不嫌累。”
荣王咳了一声,“说什么呢,我……我没有……”他低下头,跺了跺雪白底子的乌靴。
“那……走吧,国舅府。”
第14章 第 14 章
鸿升茶楼的另一包厢,清晨还与顾国舅一同站在朝堂上,义正言辞痛数怀王孙几大罪状的御史刘大人,正在隔壁屋与人说话。
听口风,与他说话那人正是京兆尹。
那刘大人也不过刚进屋,一边宽衣,一边问京兆尹,“顾三爷没来?”
那京兆尹苦哈哈的,“实在是见不着他的面。”
那刘大人咂咂嘴,“真神哪是那么容易请的呢。”他弹衣坐下,道:“说吧,找我来所为何事。”
京兆尹搓着手笑道:“还能为何事,前几日听说云川那边的都耐不住开始动作,咱们京中这几个眼皮底下的还傻呆着不动,显得倒是怪不懂事的。”
刘大人笑着吃了一杯茶,“你待如何?”
京兆尹陪笑道:“也不光是我,京中大大小小的官员们都指着我呢,我身上承着如此重的担子,不得不来您这探听探听朝廷的口风——那一位,可势必要斩草除根么?”
刘大人慢慢啜饮,“搁你身上,你还能让这人喘气么?”
京兆尹点头道:“唉,也是,血海深仇呢。”
他又道:“那您说,这是到根了,还是刚刨开个头儿呢?”
刘大人声音扬起,“我的老哥,怀王怀王孙与天家正统隔了几层关系?如今先睿武帝的嫡亲儿子,穆严帝的嫡亲兄弟们还有好几个呢,这是刨山药刚刨开第一锹土——往后长着呢。”
他语带调笑,“大人,您在官场中也是混迹十几年的老人了,眼下的形势您看不懂?刚这问的可显得外行了。”
京兆尹笑道:“老弟这心里怵得慌啊,看云川的大人们雪花片似的上折子,咱们也想为……嘿嘿,尽一份心。”
刘大人道:“那就尽呗。”
京兆尹道:“云川那边自是轮不到咱们操心,也早被人登了先机。故此才想打听打听那一位的想头——京中还有好几位天家正儿八经的血亲呢。”
刘大人冷哼一声,“京中这几位才是重头戏呢!”
京兆尹小声道:“可是,下官犹豫来犹豫去,还有一个原因——听说前日,那荣王也回了京,听说当夜宫宴后,就闹起了病——猛一听说,京中这些官儿们还议论呢,说是那一位下手也未免太快。可是,隔日竟听说那位亲去他府上看望。”
京兆尹接着道:“这可就让下官们摸不着头脑了。”
刘大人冷笑道:“这有什么摸不着头脑的。怀王出事前,那位还对他大肆奖赏呢,赐了珍珠锦缎,还拉着他的手亲口道‘你是我的恩人,我必会报答你’,结果怎样?没多久,怀王便被乱箭射死在战场上。”
刘大人又笑道:“你放心吧,那一位的心思比海还深呢!两家这样大的梁子,他怎会轻易放过天家子孙?尤其这荣王!所谓赐宴,所谓亲自探病,刀子落下前的惺惺作态罢了!”
京兆尹沉默着不出声,半晌道:“确实。”
刘大人又道:“再说,大人,天家人不死,他顾家名不正言不顺,又怎能坐得安稳?别的不说,荣王是睿武帝时册过的太子,一旦出事,此人乃是头号祸患。”
京兆尹这次接口道:“这倒是,我听闻礼部好几位老人,私下里对那一位颇有不满,昨日还听说他们商量着想去拜访荣王呢。”
“哦……”刘大人似是顿了一顿,“荣王手上没兵权,几个礼部的文官,倒是不成什么事,只是他们占着个理字,怕是要生出些风波了。”
“京中日后可就热闹起来了。”那京兆尹似是想起什么隐秘之事,含混低笑:“何况,那一位和荣王还有些往日的恩怨呢。”
那刘大人闻言笑了,笑的比他还含混,含混中还带着一份雀跃和激昂,他道:“满朝廷皆知,满朝廷不敢言呐!荣王当年干的那一茬子事,啧啧。”
他十分喜爱探讨此等内帏密事,低声道:“方才我说顾国舅必弄死他,也自有这一层缘故在,——你可知他有一本私密单子,据说上面有当今所有龙子凤孙,这荣王的名儿排在第一个!顾国舅破开京门前,还曾对贴身人说过,若杀天家人,先杀荣王……”
京兆尹道:“京中人谁没听过此事?天下早传得沸沸扬扬!他原本就是世家公子,年纪轻轻受此大辱,谁能忘怀?翻了身,自是要讨回。”
刘大人道:“不止呢,恐怕连翻身都是受此事所激——这件事所知之人不多——那顾国舅当年从荣王府被救出之后,孤苦无依,乱世流离,和老家丁组成草寇班子,向大漠奔去。临行前,众人各自寻个木牌,写上自身走上反路的缘故与志气,有人写全家皆被官兵所害,有人写要为妹报仇。只有顾国舅,你猜他写的什么?”
京兆尹听住了,询问道:“写的什么?”
刘大人尾音昂起,“荣王!”
“吓!”京兆尹道:“这得多么大的仇怨!
刘大人嘴里吧唧吧唧磕着吃食,“可不是呢!”
他叹息道:“赐宴那日,我听宫内的管事说,顾国舅面上一片平淡。可他越是如此,别人心中越是打怵,怕他是要憋个大的呢!”
“阿弥陀佛!”京兆尹抚着胸口,“京城怕是终要流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