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无邪(3)
陆衡伸长了脖子想再研究一下一看就是正经人的这两位会跟陆子岈有什么过节,又被陆子岈一巴掌摁在脸上,强行将他掰了回来,忍无可忍地用眼神询问道:“干什么!”
陆子岈竖起食指,往自己嘴上一挡,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一楼的大只英雄似感觉到了什么,抬头往二楼瞥了一眼,皱了皱眉,方才一瞬间好像有一种熟悉的感觉,骤然一下又消失了。
一旁的少年敏感地顺着他的目光往二楼望去,几桌客人零散地坐着,并没有什么怪异之处,问道:“父亲?”
“没什么。”祁瑜朝儿子微微一笑,是错觉吧。
“你刚刚说陆子岈消失了几年,是何缘故?”
“十年,”方才那人还未尽兴般,故作神秘般压了压声线,让该传出来的声音继续传了出来:“听说……他和那位的死有关。”
十年?陆衡一愣,旁边的人几乎毫无动作,可他就是突然觉得一阵寒意从背后窜了上来。
“那位?你是说,他也是当年参与刺杀的人之一?”
“呵,不可能,陆子岈要是在那伙人里面,还能失手?”
也不知道是哪个多管闲事的正在替陆子岈凭空自信,陆衡没钻出去看,放在平时,他必定要抓住这个话头调侃几句,可这次,他本能地觉得这件事不能再提,他从未在陆子岈身边感受过这种凌厉的压力,心猿意马地想喝口水缓解一下,一不小心拿了酒杯,正往嘴里送,手指关节处被一双筷子狠狠敲了一下,疼得一个激灵,那股寒意顿时消失殆尽,一转头,看到陆子岈一脸“你还能耐了”的表情。
陆衡:“……”
正想发作,这个混蛋飞快地将他从座位上拎了起来,以在外寻欢作乐正好碰见正房的速度往二楼拐角处一闪。
陆衡整了整衣领,茫然地想道:“这武功,还是得好好学啊。”
祁瑜站在楼梯口,看着一张空桌若有所思,刚刚楼下的人闲扯时,那股似曾相识的冰冷杀意让他几乎可以肯定陆子岈就在这里,这会儿走上二楼,那感觉又像从未出现过。祁越慢半拍地跟上来,疑惑地看了看那张空桌,桌上剩余的酒和菜都还未撤走,不知道被搁置了多久,这里刚刚坐了谁?为何自己父亲从刚开始跨进门槛就不太对劲?
陆衡配合等到那俩人离开,才讪讪开口:“您这是给那位,”他指了指门口,“戴了绿帽子吗?”
陆子岈:“……”
他就不明白,都把这崽子放在钟灵毓秀的霁云山养了,怎么还能养成这个德行,这些个五颜六色的词到底是从哪里学的?难道歪苗是天生的吗?
叹了口气,陆子岈将手肘往陆衡头顶上一压,说:“我看你以后也不用去山下的小村子瞎晃了吧。”
陆衡一僵,抬头想展示一个明媚又孩子气的笑容。
这时那店里的小二凑到跟前,陆衡几乎被吓了一跳,不禁盯着他看,他方才竟完全没察觉到这个小二靠近,这人有功夫底子?这客栈怎么回事?
小二从怀里摸出一个信封递给陆子岈,道:“公子,这是留给你的。”
陆子岈接过信封,外面写着陆子岈的大名,他打开飞快扫了一眼,竟是一张数额庞大的银票,皱了皱眉,问道:“可看清楚人了?”
小二褪去了方才刻意的谄媚,摇了摇头:“是个高手。”
☆、第三章
月黑风高,阴风阵阵,陆衡跟着陆子岈趴在一高门大院的屋顶上吹风挨冻,心情倒是有点激动,经过在临江客栈听到的一点风声,陆衡对陆子岈的名头稍微有了点数,以为他今夜是要来大开杀戒的,血都跟着热了起来。
院中其实可以算是灯火通明,但却没人走动,凄凄凉凉,有些阴森。陆子岈轻轻挑开一块瓦片,朝陆衡使了个眼色。
陆衡往光源处一瞥,顿时脸上一垮,屋内端端正正摆了口棺材,棺材前蹲着两个穿白衣的人,正在烧纸钱,不哭也不嚎,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烧着,看着有点渗人,至于棺材里躺着个怎么样的人,是男是女是胖是瘦,他是没兴趣猜了。
陆衡回递了个眼神,人都死了,他们这大半夜的趴在屋顶上干嘛?
陆子岈往一侧抬了抬下巴,示意他跟上,便悄无声息地从屋顶上落到院中,一闪身,躲到屋檐下了。陆衡没有这样的身手,好在仍是少年,身量轻盈,跟着他往下一跳,竟也没惊动屋内的人。
陆子岈等陆衡下来,一晃身进了屋,没等他反应过来,就劈晕了刚刚正在烧纸钱的两个人,然后大大方方推开棺材板,往棺材沿上一靠,专注地打量起死人来。
陆衡:“……”
人也给他劈晕了,院子里又没什么动静,陆衡拖着脚步晃到他身边,往棺材内探了探头,只见里面躺了一个人高马大的中年男子,看着也是个练家子,身上没什么五花肉,脸长得也算正派,只是已经死得不能再透了,脸上泛着死灰,表情平静,咽喉处有一个一剑洞穿的伤口,看得出出手非常干净利落,没有虚招。
陆衡:“这是……”
陆子岈点了点头,说道:“没错,这是我惯用的手法。”
陆衡没见过他杀人,但是听他提过,杀手杀人,不同于比武,胜在一招毙命,陆子岈惯用剑,且喜好一剑直击咽喉,致命而无声,其实剑配君子,走的是光明磊落的路,不可能藏匿在身上,比不得暗器这些三教九流的玩意儿容易得手,并非一般杀手刺客的首选,但对于陆子岈来说,并无区别,他也不屑用那些下三滥的手段,死在他手里的人即死于无邪剑下。
无邪并非君子剑,通体乌黑,无一丝光泽,比一般剑略窄,锋利无比,在黑暗中,如同幽冥,能不动声色地嗜血夺命。
陆衡凑近了看尸体脖子上的洞穿口,挑了挑眼角,看向陆子岈:“可是人不是你杀的。”
陆子岈笑了,问道:“如何能看出不是我杀的?”
陆衡一噎,他从这死人身上没看出什么端倪,只是觉得若真是他杀的,这么偷偷摸摸地再来看一眼实在缺德得冒烟,谁干得出这事儿?不过看陆子岈的表情似乎在期待着他能说出什么有理有据的话来,也不好意思实话实说,艰难地张了张嘴,脑子里飞快闪过几个胡扯。
好在今晚的第二波不速之客及时打断了陆氏拷问,拯救了无知小儿,来人功力深厚,不躲不藏,也不打招呼,一刀直接向陆子岈劈来,陆衡近距离地感受到了那凌厉的刀锋,一瞬间被逼得闭了眼。
刀光剑影间,陆子岈稳稳用剑鞘挡住利刃,发出刺耳的一声尖鸣,无邪一半已出鞘。
陆衡眼睛一亮,直觉有戏,结果两人刚出手就像被点了穴一样僵在原地,仔细一看,这不是……白天在客栈带着拖油瓶的那位嘛!
他犹豫道:“……陆兄?”
陆子岈一推,还剑归鞘,翻了个白眼,不敢相信天底下还有这种孽缘,气道:“露什么胸!”
“……”
祁瑜被某人的不要脸堵地哭笑不得,半晌才找到话头,问道:“你来这儿做什么?”
陆子岈:“你又来这儿做什么?”
祁瑜抬起手敲了敲棺材板,刚想说来看看这人怎么死的,一转头,看到趴在另一头的陆衡,瞳孔猛然一缩,在三人加一具尸体诡异的安静中用眼神将陆衡的眉目又描画了一遍。
祁瑜:“这孩子……”
陆子岈不着痕迹地站到陆衡前面,隔开他的视线,懒散一笑,“早年间的风流债,怎么?将军有什么话说?”
陆衡:“……”
不是说是东村的狗蛋家实在养不起了硬塞到山里的吗?
心里虽然莫名其妙,但也不好在外人面前驳了师父的面子,陆衡趴着棺材沿,天真欢快地喊了一声:“爹爹!”
陆子岈膝盖一软,差点给这口棺材跪下,白白做一回孝子贤孙,阴恻恻地转过头,狠狠瞪了乐不可支的小王八蛋一眼。
祁瑜猝不及防撞见了一场默契十足的“父子相认”,愣在原地,半天不知道怎么开口,一时理不清陆子岈到底占了哪个死人的便宜,但也马上从他的反应中领会了一半,只好先按下疑惑,扯了扯僵硬的嘴角,换了个话题。
祁瑜:“此人名为冯元皓,是近几年风生水起的洛南帮帮主,传闻……咳,是你杀的。”
陆子岈一摊手,做了个请便的动作,从棺材边让开,祁瑜只看了一眼尸体,皱了皱眉,说道:“不是你,太粗糙了,无邪造成的洞穿漂亮齐整,以你的身手,也不会像这样戳得跟烂西瓜似的。”
陆衡安静消化了这位突然出现的陌生人的结论,听着他若无其事地评价无邪杀人留下的伤口漂亮,觉得这位将军大概是个人物,比起躺在棺材里嫁祸陆子岈的这具尸体,对眼前这位大英雄更加好奇了起来,他和陆子岈分明相识,一眼就能看出无邪的剑锋,而且是友非敌,既然如此,为何让人“闻风丧胆”的师父白天一见了他就躲,还有他见到自己的那份惊讶……
陆子岈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这个盛赞,说道:“没错,也不知道谁劳心劳力,又挂了条人命在我头上。”
祁瑜摇摇头,道:“江湖上偶尔死个名声大点又没人认领的,就有人把你拿出来嚼舌根,只不过明眼人也能分辨得出来,大多也都自行澄清了,从未见你在意过,这几年你又消失了一般……为何这次特地赶来?”
陆子岈停顿片刻,答道:“这次的事有些蹊跷,有人刻意模仿了我的手法,而且,给我送来了酬金。”
祁瑜一愣,沉吟道:“这么说,有人想让你把这条人命给认下来?”
陆子岈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嘴角,死寂的眼神更冷了些,说:“谁知道呢,说不准,是想引我来……”
话音未落,院子中就黑压压降下了一群人影,几人齐刷刷看向屋外。
“滚一边去。”陆子岈反应迅速,给刚认的“儿子”扔下一句不怎么温柔的嘱托,便和祁瑜冲了出去。
可能是陆子岈表达的关心欠了点意思,反正陆衡是完全没体会出这句话里面有什么严肃的警告意味,撒丫子跟了上来。
原本空得几乎荒凉的院子一瞬间落下了几十个黑衣人,面对他们围成了半个圈,看来是准备来个人海战术。领头的面面相觑,似乎是没料到能碰上俩大一小这么个奇特的组合,一时间谁也没攻上来。
陆子岈偏了偏头,一句废话没有,准备把问题留到打完了脚踩对方脖子的时候再问,与一旁沉默的祁将军志同道合。
无邪出鞘,祁瑜手上一紧,悦耳的刀鸣即刻点燃战火。
陆衡往门后一缩,近距离观战,也不知道为什么,眼前这两个人站在一起给人一种极大的安全感,即使面对黑压压一片手持利器的刺客,还是像两座大山,几乎行云流水般睥睨眼前的蝼蚁。
祁瑜用刀,但刀法并不沉重,而是岿然正气,更没有陆子岈平时嗤之以鼻的多余废招,走步稳且游刃有余,侧身避开一条带刀片的铁链,转身一刀,划出一道优美的刀弧,杀气磅礴,近身一周的黑衣人立即人仰马翻,一刀倒了一片。
陆衡原地愣成人柱,把眼睛瞪大了一圈,恨不得立即叛出师门换个爹爹喊。
这一刀让整个院子懵了一圈,热火朝天的群殴气氛冷了一冷。陆子岈身影一闪,消失了!幻影般在来不及反应的黑衣人身后闪现又消失,如影随形的鬼魅,转瞬即逝,是“掠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