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无邪(19)
陆衡不知何时已经从伊山凌身边站起来,无声无息地踱步到几个人前面,微微低着头,祁越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脸部线条绷得很紧,如刀刻般冷峻。
他一言不发地拔出无邪剑,毒小子一顿,下一刻就大笑起来,扶着石墙笑得弯下腰去,直到笑得有点喘不过气来,才缓了一下,对着陆衡说:“陆子岈的无邪剑……怎么?你想为他报仇?要我说,他是被自己给蠢死的,做什么不好,非要救些不值一提的人,白费了一身好武功,活该死在荒郊野外。”
陆衡将剑指向他,抬起脸,微微歪着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狭小的空间内,铺天盖地的杀气压下来,李光耀后背顿时出了一层冷汗,被这狂怒的杀气逼得有些窒息。
祁越心里空了一下,陆衡的眼里此时映照着微弱的烛火,但却像极了十年前在他眼里的那场大火,烧得看不到一丝人性。
眨眼之间,陆衡在原地消失了,下一刻,毒小子向后一仰,毫厘间躲开迎面而来的剑锋,落下一簇头发。纪岚赞赏地点点头,道:“好一个掠影。”
祁越本就对纪岚心怀芥蒂,现下更有心直接把这老头给拍晕了,省得他在一边津津有味地念白。
陆衡平时仍是嬉皮笑脸地玩闹,可祁越过于敏锐,心知肚明这不过是一张表面的人/皮/面/具,藏着底下攻心的执念,不等到杀了相关的所有人不会罢休,他一边是感同身受地理解,一边又是极度懊恼自己十年前的无能为力,恨不得这两份的仇恨都由自己担下,任由陆衡保留少年时的烂漫。
陆衡的剑法快而凌厉,招招致命,可毒小子的内力胜过他,招法扎实又阴毒,陆衡心急了,隐隐有落于下风之势。祁越冷眼看着,拳头在衣袖下握地死紧,关节作响,高手过招其实很难插手,稍有差池,不仅帮不了对方,反而会打乱了他的节奏,适得其反。
纪岚在一旁拖着音“嗯”了一声,对祁越说:“祁家小子,那小娃子火候还不到啊,搭把手去吧。”
祁越转过来看着他,以纪岚的眼力,能看出他的刀法并不意外,自然而然也早就猜出了他的身份,他颔首道:“还请前辈指点一二。”
纪岚朝他招招手,祁越附耳过去,他轻声嘀咕了几句,祁越只觉他的声音如一丝清气,集中为一股灌到耳中。
三言两语后,祁越点点头,一刀直逼毒小子的后颈。
毒小子猝不及防,狼狈闪过,陆衡紧追而上,他立即并指夹住无邪剑,祁越自顾自地在一刀划空之后转而向下一扫,直扫向毒小子的左腿。
毒小子眼里闪过骇然,慌忙招架,接招徒然狼狈起来,身上立刻被划了好几道口子,没了方才的气定神闲。
陆衡剑法中尽是杀机,灵巧多变,且极其刁钻精准,再功力深厚的高手都要全神贯注地应对,毒小子此时分了神,躲避起来险而又险。
祁越并不急于进攻,只看准空隙点一点毒小子的弱处,把他搅得心烦气躁,祁越收刀,横扫毒小子下盘,他不妨,即刻跪了下来,忙道:“等等……我……”
下一个字还没吐出,陆衡一顿不顿,无邪剑干净利落地穿透了毒小子的咽喉。
一时间所有人安静了片刻,然后便听到纪岚若有若无地叹了口气。
陆衡嫌恶地踹了毒小子一脚,无邪剑上的血很快滑落下来,一丝半点都不沾剑身。
陆衡无言,还剑入鞘。
祁越走到毒小子枯瘦地缩成一团的尸体旁,蹲下来捡起他刚刚倒地时掉落在一旁的一块令牌,上面栩栩如生地雕着几条舞动的飞龙,他将令牌翻过来,另一面端正地刻着一个“木”字。
陆衡拿出随身带着的“金”字令牌,放在一起对比,发现两块令牌的做工,纹路同出一处。毒小子与葛秋海蛇鼠一窝,但陆衡端了洛南帮老巢时却没发现这毒物,奔着伊山凌写给葛秋海的信而来,这人又出现了,而且身上还藏着一块相似的令牌,再加上这条原本应该只有两人知晓的密道……
陆衡与祁越不约而同地看向一旁倒在地上的伊山凌,这位众望所归的继任掌门也不见得是真的清白。
祁越:“前辈,你可知道伊山凌与洛南帮有所联系?”
纪岚一辈子经过的风浪无数,一天之内承受了多次打击之后反而恢复如常,不作回答,反问:“唔……你的意思是我这个徒弟不仅背叛了师门,还被同伙给坑了?”
☆、第三十章
此时就算是怀疑伊山凌,也无法将死人叫起来问个清楚了,若“木”字令牌原本真是他的,那么这个幕后主使死了,另外一个过河拆桥的也死了,攸行派中吃里扒外的叛徒群龙无首,也掀不起多大的事来,他们也可以松口气,若不是伊山凌……
祁越正若有所思地看着手里的令牌,不料陆衡毫无预兆地直直向他倒来,连忙一把接住,纪岚好像在一旁正等着这一刻,眼疾手快地上前,伸手迅速地点了陆衡身上的几个穴位。
祁越眼尖地看出纪岚点的这几个穴位是护住了陆衡的心脉,而此时怀里的人已经彻底不省人事,他皱着眉看了一眼纪岚,问道:“他这是怎么了?”
纪岚摸了摸下巴,慢条斯理道:“他练的剑法杀气颇重,更何况怒极攻心,傻小子方才强提了内力,你也看到了,这么不管不顾的打法,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如何能不伤及筋脉?我还奇怪他能撑到最后呢。”
祁越气不打一处来,那你怎么刚才屁都不放一个!
纪岚感受到祁越愤怒的视线,心虚地咳了一声,意义不明地看了他一眼,无奈道:“年轻人啊,仇啊恨的最难放下……”他摇摇头,心说,就这混小子刚刚那眼神,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离走火入魔只有一线之隔,就是陆子岈诈尸来拦着不让报仇,恐怕都拦不住,他这半条腿已经踏进棺材的老头子能有什么办法,那小兔崽子有给他发表人生感言的机会吗?
顿时清醒着的几人都是一静,那石阶上方隐约传来向下走来的脚步声,而且人数不少。
祁越弯腰打横抱起陆衡,这个人看着身形颀长飘逸,其实就是个瘦削的虚架子,抱在怀里轻飘飘的,他不由收紧了一下手臂。
李光耀一阵眼酸地凑上来,忙伸出手道:“少当家,我来吧!”
祁越往后退了一小步避开,波澜不惊道:“不必,”又转向纪岚,“前辈请指路,此处不宜久留。”说完,他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眼陆衡。
纪岚在一旁冷眼瞧着,怎么看他的眼神怎么觉得哪里不对劲,在自己百来岁的阅历里回忆了一下,突然恍然大悟,询问地对上李光耀的视线,李光耀脖子僵硬地别过脸,当自己什么都没看到。
纪岚无力地扶了一把墙,这俩小子的身世他不用问现在都已一清二楚了,纪掌门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命数怕是有点太长了,深山老林里待着还能见识这么多不需要知道的爱恨情仇。
三人继续往下走,密道平铺直叙地往前通,并没有任何岔路,身后的这伙人想必混着西楚的人以及攸行派中的一伙人,他们很快就会发现那两具躺着的尸体,不消多时就会追过来,他们这里一个中毒的,一个昏迷不醒的要护着,被追上了会是个什么局面,想想都觉得头疼。
终于,前面出现了一丝光亮,祁越心还没放下来,就眼尖地发现出口处正有个熟悉的身影等着他们。
那娇小的身影一见他们,几步蹿进来,正是沙青儿,一边拉着人往外走,一边说:“你们怎么磨蹭了这么久!快走,这里要炸了!”
祁越皱了皱眉,觉得这小麻烦的行事风格似曾相识,一从她嘴里听到“炸”字,二话不说,就带着人往外冲。
纪岚胳膊下被李光耀架着,不由自主地往外跑,对这突然冒出来的小姑娘的话还有点没反应过来,什么要炸?炸哪?想必纪掌门这辈子都没如此慌不择路地逃窜过,愣神的功夫身后就一片混乱地一声巨响,几个人本能地向前扑去,祁越将陆衡护在怀里,在爆炸的余震中向前滚了几圈。
他们在一片尘土中狼狈站起来,那洞口被□□一炸就塌了,被坚硬的岩石堵了个水泄不通,此刻不管是谁,都别想从这通道出来。
但祁越回头瞄了一眼那尘烟滚滚的塌方,顿时心火都起来了,且不说他们来不来得及从那通道跑出来,光是考虑到这□□的分量,放的位置,就有许多不确定之处,谁能料到这山只塌一点,还是有什么连带反应,就算堪堪跑出来了,指不定还要被塌下来的山体给活埋了,祁少爷从小躲过无数的明枪暗火,布过无数的局,手下无一不是训练有素令行禁止的将士,这是第一次差点被友方给坑了,简直想把这丫头就地军法处置。
他火冒三丈地瞪着旁边正拍着身上灰尘的沙青儿,总算想起来为什么这风格如此熟悉了,这不就是年纪小点的苏小曼吗!
沙青儿莫名其妙地接收到祁大少爷冰冷的怒火,心想难道自己刚刚不是救了他们的命吗,这要宰人的视线是怎么回事?
但小姑娘立马释然了,觉得大概是自己对别人的眼神解读有什么不到位的地方,一眼瞧见祁越怀里还抱着一个昏迷的陆衡,大摇大摆地上前,好奇地看了一眼,一边手欠地想戳一戳陆衡的脸,一边问:“他怎么了?”
祁越如临大敌地躲开她的手,把人抱得更紧了,没好气地说:“不劳费心。”
沙青儿容貌娇美,平时凡是遇到个八岁以上的男性都对他轻声细语,还未曾收到过这种冰冷的“礼遇”,再加上天生又生了个暴脾气,只有她怼别人,哪里看得了别人的脸色,纵然平时有点见色忘义,此时也全然忘了自己那点色心,被俊得趾高气扬的祁越气地够呛,什么叫不劳费心,这人是他的了吗?
她正想不顾场合跟祁越好好理论一番,纪岚就上前问道:“姑娘,你怎么知道这暗道的出口在这儿?”
沙青儿骂人的话卡在一半,怒火就被这话灭得直冒青烟,想了一会儿,才斟字酌句地认真道:“前辈,您真是被人卖了还能帮人数钱啊。”
纪岚郁结,心道这小姑娘怎么这么不会说话,余光看到那个已经被堵地没有一点缝隙的出口,他其实并未相信伊山凌会背叛师门,但这本该只有他二人知道的暗道轰轰隆隆地通过了这么多人,他此刻也有些恍惚起来,难道自己真的老眼昏花到如此识人不明吗?
☆、第三十一章
沙青儿见纪岚一副忧国忧民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自以为好心地提醒道:“前辈,您也不必现在绞尽脑汁去想到底是谁了,回去看一看缺了谁就都一清二楚了。”
纪岚一头雾水,这才被追得鸡飞狗跳的,身上的毒还未解,回去不是自投罗网吗?难不成西楚一计不成还能直接放弃,带着那群逆徒离开?
沙青儿眨着一双水灵天真地眸子,继续道:“您该不会以为我就炸了这儿吧?炸一头有什么意思呢?当然是这头一封那头一封,直接憋死这群王八蛋啊。”
什么!纪岚听得差点跳起来,这半点大的女娃子做事怎么这么狠绝!都把谁困在山里了清点清楚了吗!
沙青儿见他霎时煞白了的慈祥老脸,心知这老头又升起了什么她不理解的恻隐之心,将手在他呆愣的脸前晃了晃,安慰道:“您想啊,你们这门派个个武艺高强,谁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给你们下毒?当然是派内的奸细了,那他们自己又怎么会踩坑呢?这会儿您忠心耿耿的爱徒们都还起不来呢,能在这暗道里追着你们跑的都不是什么好人。”
纪岚关心则乱,这时才冷静下来,觉得自己真是老了脑子开始钝了,只不过就算是如此,他多少还是有些不忍心这些每天看着的徒子徒孙就这么被埋在山里活活困死,他闹心地看了一眼沙青儿,心道这女娃子怎么还有脸说别人不是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