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粥小菜[种田](177)
这才一个月的功夫,那跟娘亲再度回到了村中,已经是这般狼狈。
审他们的地方就是在这个他从小长大的村里。那同村的,乃至同族的,无不咬牙切齿,恨不得撕碎了他生吞了他!
特别是那几个被抢走闺女的人家,手拎着才到就要砍过来,好不吓人。
二铲子娘还在不停的苦苦哀求,二铲子看着灰蒙蒙的天,只觉得老天爷一直在玩弄与他。
从小,他娘就一直告诉他,他是有大本事的。那些粗活累活,都不应该是他这样未来的大人物干的。总有一天他会出人头地,那时候谁都不会再看不起他了。
他盯着同村的鄙视长大,用着二铲子娘攒了一辈子的银子娶了个贤惠的媳妇回来。村里都说他是走了狗屎运娶了好媳妇,可是二铲子却觉得,他是有大本事的人,却娶了这么一个普通的女人,是这个女人配不上她。
媳妇越是退让,就越是增长他嚣张的气焰。二铲子娘总算媳妇熬成婆,将家中大小事情压在媳妇一个人身上。而二铲子,也终于在媳妇的身上,找到了当主子是是什么滋味。
现在精力了这么多事情,他死里逃生好容易爬到了副将的位置,眼瞅着就要报仇走在这辈子的巅峰。这一夜之间,他再度成了阶下囚,还连累他的母亲,一起受这样的获罪。
母子二人被推下囚车,带着厚厚的枷锁。坐过牢,又当过兵的二铲子清楚。这枷锁可不是普通来的东西。这明显是最重的哪一种。就这种东西,带着站在那里,不出一日,人就能活活压死。
开来,他是活不过这一日了。
连踢带推的把他们母子推到了村口的空地上。后面是村里,前面就是这二年李季新盖的大房子。而不远处,就是当初二铲子险些点起来的牲口圈。
围了那么多的村里人,却没有一个对他们二人有丝毫的怜悯心思。二铲子被枷锁压得抬不起头。他只能跪伏在地上,让地面帮忙支撑一下枷锁,才能勉强抬头看一看。
来人他不认识,但既然是将军都无法影响的人,那一定是大人物。
“李二铲!李周氏!你们可知罪!”
二铲子娘姓周,叫什么名字,早就没人记得了。
二铲子娘此时也感觉到在劫难逃了。之前被审过,应该是什么罪名,她心里头清楚。
“大人!青天老爷!我儿子他冤枉啊!都是我做的,啥事都是我干的!是我逼着他的,是我用孝道逼他做的。我儿子打小就孝顺,什么都听我的。跟我儿子没关系!大人,你把我砍了吧!什么都是我做的!”
此时此刻,二铲子娘一心护着二铲子,只认为把罪责揽下了,二铲子就没事了。
二铲子绝望到了极致,冷笑道:“娘,您还没看出来吗?他们把咱们送到这里,就没打算让咱们活着离开。”
二铲子娘含着泪摇头:“不会的,你那么乖,你干啥坏事了,凭啥要杀你啊!”
审案官语气更冷了些:“犯妇李周氏!你承认下所有罪责,确有其事?”
二铲子娘只以为这件事还有出路,连忙磕头道:“确实确实!一切都是我犯下来的!”
这时候不远处有衙役喊了声:“永安侯道!”
县太爷走在前,李季和二狗子分左右跟在身后,伺候的丫鬟小厮更后。
一行人缓步走过来,那围观的村民们中一阵骚乱声。这不是本县县太爷吗?怎么成了永安侯?
沈天湛也是刚刚接到了圣旨,给他了一等侯的爵位,封号永安。沈长安为世子,将来继承爵位。
虽说爵位只是一个荣誉,并不是官职,也没有实权。但是再此处,这个身份足够了。
那审案官从座位上走下来,给二位见礼。
“下官见过永安侯,永安侯世子。”按理说,沈天湛还无官职,只是爵位还不知道皇帝对他的宠爱程度。审案官没必要对沈天湛如此客气。但现在是开国时期,每一个荣耀爵位的含金量都极高,无不是未来登高拜顶的人物。没有人会懈怠。
“不必客气,本侯是来旁观的。你尽管审你的。”
有人搬来了小凳。这种条件下,也找不到合适的椅子。
沈天湛三人落座,李季目光转向二铲子,目光倒是出奇的平静。
瞧见二人飞弹没事,还站在了永安侯的身边。听着审案官的意思,这两个人里头还有一个是永安侯世子!
半个月前,二铲子还是副官,将他们二人视作蝼蚁,现在,完全缓过来了!
“李季!”二铲子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我是你四叔。”李季淡然开口,“就算你不认我这个四叔,那我也是永安侯的干儿子。还是叫我一声四爷的好。”
李季头一次干这仗势欺人的勾当。要真说有什么感想,李季还真有。那就是爽翻了。
之前二铲子仗着身份迷惑了将军下了通缉令。现在李季就仗着沈天湛的势好好耀武扬威一番。
要让他知道,从始至终,无论是勤奋、辈分、身份!他二铲子在李季的眼里从来都不是一盘菜。
二铲子娘也看清了李季的那一身光鲜,比她那时穿的锦衣还要华丽。她不停的对着李季磕头:“四爷!四爷我给你磕头了!二铲子他还小,他还不懂事,求求您看在您是长辈的份上,饶了他这一回吧!”
二铲子还小?他可比李季还要大个六七岁,竟然还要李季念着他小不懂事。在二铲子娘的心里头,二铲子永远是哪个需要她保护、鼓励才能活的快乐的孩子,却从未想过,她给予二铲子的这些,究竟是对的还是错的。
这回李季没有回答,过了近日,他们也不会再见面了。多说无益。
审案官回到座位,一排惊堂木要求素净,让衙役将二铲子娘扶好了,此时二铲子娘的额头已经见了血,嘴里头还不停的说这她儿子是无辜的。
审案官道:“既然犯妇已经认罪,那本府宣判!罪妇李周氏居心不良,教唆副将李二铲诬陷永安侯世子!念及新皇登基恩泽天下,免去死罪,杖打三十,流放三千里到西北边关修建长城!以观后效!”
被判了重型的二铲子娘满脸的喜色,连连叩头谢恩。她以为审判官既然已经将罪都落在她一个人头上了,二铲子就没事了。
二铲子也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难不成是将军念着他的救命之恩,帮她买通了审案官?
审案官唇角却带着寒意,目光盯着二铲子,忽然开口又道:“犯人李二铲,你可知罪!”
二铲子就知道他不会放过自己,挺直了身子冷笑道:“草民无罪!”
他怎么会有罪!分明是老天爷不公平。凭什么当上永安侯的不是他!凭什么居高临下的不是他!他生下来就是享福的,凭什么不给他这一切!
明明二铲子娘从小就跟他说的,为什么到头来什么都没有了。
审案官也不听他的,只道带证人,很快十几个穿着囚服的男人被扯了过来。
二铲子费力的转头望去。都认识,正式当初一起要逃跑的那些人。
二铲子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审案官会那么轻易的将罪名都给二铲子娘一个人独揽。新朝建立,不宜杀太多人。所以让二铲子娘将之前的罪名都揽下来,只判她流放,还能给大吴一个仁慈的名声。只是三千里迢迢之路,二铲子娘一个妇人又怎么会受得了?多半没到半路就死了。
而二铲子这边,面对的则是临阵脱逃。按照军规,没人追究打一顿就过去了。若是深追究起来,那是斩立决的重罪!
十几个人异口同声只认二铲子是组织逃兵的首领,纵使二铲子有心辩驳,也是百口莫辩!
二铲子目光转向李季,李季虽说每件事,却也听说过逃兵是重罪。这个就属于军队自己的事情了,李季这个旁观的,也做不了什么。
二铲子咬牙切齿道:“你满意了!”
李季没理会他,而是越过了他看向村里人。这些都是熟悉的面孔,他们也在看着李季还有二狗子。有的羡慕,有的嫉妒,更多的是疑惑。二狗子不是恶霸的儿子吗?
审案官一排惊堂木,道:“犯人李二铲!临阵逃脱扰乱军心,按律,斩立决!”
两个衙役扯着二铲子道十字路口,那边早已经收拾出了一片地方来。刽子手含口酒喷在刀刃上,虽然天气阴沉,可依旧能瞧见上面的水珠子泛着寒光。
刽子手抖抖身上的肉,一脸凶神恶煞盯着二铲子,没说话,已经足够瘆人。
每个刽子手的必备条件,就是必须长相奇丑。只有这样才能避开妖魔邪祟。
“你们不能杀我儿子啊!”二铲子娘挣扎着要去抱住自己的儿子,“你们不能杀我儿子!要砍砍我!左右我老太婆不想活了!我儿子时候无辜的啊!”
李季坐在小凳上没动,沈天湛和二狗子一样没动。虽说他们都恨二铲子进骨头里,可还没到看他砍头的程度。李季没见过断了头的人是什么样,可想想都觉得瘆得慌。往那边瞄一眼,那边已经围满了人。
三人坐着无言,最后还是二狗子先开口:“以后就没他了?”
沈天湛道:“人头落地,自是没了。他这一生没有好事,现如今这般,在场的人除了他娘没有一个不叫好的。倒是让人唏嘘。”
沈天湛站起身,道:“回家吧。”这次回家,是回李季和二狗子盖得家。
二铲子被扯到空地上,拆了枷锁将他的手绑在身后。头上插了亡命牌。二铲子目光看着四周,无不适唾弃着他。
此时此刻,他还能说什么?又能做什么?
恍惚间有人喊他,二铲子转过头望去,只觉得眼前朦胧些许,竟瞧见那早已离去多年的发妻走过来。
不知为何,那一刻二铲子的眼睛忽然湿了。
“巧慧……”
二铲子没有看错。他前妻巧慧真的回来了。手里还拎着个篮子,走过来对着刽子手点点头,到了二铲子面前,蹲下身子:“好久不见。”
巧慧人比之前更瘦了,身上的衣服倒是半新的。经历了一年战乱,只是瘦了些,已经是幸运的了。
“你……你怎么回来了。”二铲子没想到,临死的时候竟然好还能见他一面。
“我听了你要砍头的信儿。好歹夫妻一场,给你送了行,下辈子做个好人吧。”
二铲子转过头,咬着牙把眼泪憋回去:“你来做什么!看我的笑话!”
巧慧将酒菜都摆好了,淡然开口道:“我两年前就嫁人了,夫家待我极好。几个月前我生了个哥儿。这次过来。你说我看你笑话,那就这样把。左右这是我最后做饭给你吃。吃了这顿饭,就下辈子见吧。”
巧慧转身就走了。二铲子看着巧慧的背影,总算没忍住哭了出来。
在牢里关了那么久二铲子没哭,刚刚被审判即将被砍头的时候他也没哭。现在,那个被他虐待三年,绝望合离的前妻回来给她准备了一顿断头饭,让他再也忍不住心中的崩溃哭出了声。
如果一切能回去该多好。打从巧慧跟他合离以后,他这一辈子,就再也没有过半点好。
手上的绳子解开,让他拿起筷子吃饭。颤抖着将饭菜送进嘴里。久违的滋味让他眼泪更止不住。那时候巧慧是多贤惠?包揽全部家务,还要时不时承受他们母子俩的冷言冷语。那时候巧慧全都受着了。甚至对打骂都是躲在角落里哭一阵,连娘家都不肯告诉。
那时的二铲子真的会觉得巧慧能陪他一辈子。哪怕他嫌弃她,甚至没拿她当媳妇。
现在,什么都回不去了。
他这边吃着断头饭,人群中却又有烂菜杂草甚至石子泥土往他这边扔过来。
他听见有人喊“你还我闺女”。二铲子已经听不进那些了。将混了泥沙的饭菜吃干净,又喝了那一碗送行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