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中龙(29)
就是府里有些太安静了。
不是没人, 只是无人发出过多的声响,每个人都是轻轻的, 瞧见穆晏华和他也是低着头把腰压得更下, 更不会低声招呼。
宁兰时估摸着是穆晏华不喜欢。
穆晏华好像总是嫌吵、烦。
刚住进东宫那会儿,穆晏华就因为书房的那个珠帘掀开时噼里啪啦的响而发过火,后来就拆了。
他也注意到伺候在穆晏华身边的人、穆晏华给他挑选的那些人,都格外地轻手轻脚。确实宫里有这规矩, 但他们更过。
穆晏华慢悠悠问他:“想去哪?”
宁兰时不知道, 于是穆晏华想了想:“怕狼么?”
“狼?”
宁兰时微讶:“我没见过…我只见过狗。”
宫里是养了几条狗的,一条背上是黑的,一条是全黑的。
那狗是用来查事的,有时宫里发生偷盗,又或是半年一次的大查避免宫里有人私藏引火之物亦或是毒物。
穆晏华:“和狗确实也像,但也不一样。想看看么?训得很好, 不会咬你。”
宁兰时注意到了他说的是“你”, 而非“人”。
故而默了默后, 还是道:“嗯。”
他也确实好奇。
于是穆晏华便牵着他走过回廊, 在已然点起的灯笼烛火中往府邸深处走去。
“哥哥,你怎么想着要养狼?”
宁兰时实在忍不住想问穆晏华。
穆晏华随意道:“先前在猎场捉了两只, 瞧着挺有灵性的,就养了。后来它俩又生了三只,所以府里的狼就有五头。”
他说的猎场是皇家猎场,在那儿即便活捉了什么,也得皇帝赐,才能养在府里。
宁兰时:“那它们吃什么?”
他说:“我看书上说狼会吃狼,真的么?”
穆晏华没回答前一个问题:“的确。”
他们说话间也转到了小院。
穆晏华养的狼足足五头,单独关了个小院,比许多人生活得还好。
他平时不住府里,都是在东宫的偏殿歇下,故而他府上这些人,日常的事基本就是照顾这五头狼。
穆晏华养的五头狼,有三头年纪相仿,瞧着还有些“年幼”,但也和另外两头一样,都是威风凛凛的,远远看着,便能觉出其凶性。
宁兰时却不怕,他看着那五头狼一身漂亮的皮毛,走近后更是心痒。
来时路上他还在想穆晏华为何要养狼,书上都说狼凶性、野性大,可真瞧见了,确实会让人心动想要圈养起来。
“……好漂亮。”
宁兰时看着并排蹲坐在一起,和狗完全不一样,敲不出半点温顺乖巧,只有冷戾感的五头狼,没忍住收紧了自己被穆晏华攥紧的手,却不是因为害怕,而是有事“求”穆晏华:“哥哥,我可以摸吗?”
饲养狼的兽师还是头一次听见有人这么喊穆晏华,得亏是因为低着头,才藏住了自己惊愕的表情。
就听穆晏华很是受用地嗯了声:“摸吧。”
他牵着宁兰时再往前走了两步,到了那五匹狼的跟前,指了指那头体型最小的:“这头乖些。”
宁兰时就顺着他的意,伸出手来。
他还没摸到,那狼就先抬了抬头,宁兰时没有收手,由着对方嗅了嗅自己的指间、手背,然后顺着它湿漉漉的鼻头摸了上去。
初感那一身皮毛是有点凉的,但压实了后就会觉得是温暖的,而且有些扎手,和狼毫笔还有些不一样。
宁兰时顺着它的毛摸着它的头,心里也跟着这一身皮毛柔软下去。
那狼不仅不排斥他,还亲昵地用耳朵蹭了蹭宁兰时的掌心,看得宁兰时弯弯眼。
反倒是穆晏华站在宁兰时身后,攥着宁兰时的另一只手,冷淡地睨了眼那头狼。
这狼被养的很有灵性,被穆晏华这么一瞥,就不敢再蹭。
可宁兰时已然对它好感飙升,忍不住又揉了一下它的耳朵后面。
“我还以为会很凶。”
宁兰时扭头看向穆晏华:“是因为训过吗?”
穆晏华随意道:“你让赵宝来,就龇牙咧嘴的了。”
宁兰时微愣:“那为何不凶我?”
穆晏华勾了勾嘴角,有些意味不明:“十七觉得呢?”
宁兰时看向这五匹狼,穆晏华捏捏他的手,给他提示:“它们小时候都是我亲手训的。”
穆晏华意有所指:“怕我得很。”
宁兰时在这方面确实容易油盐不进:“……因为哥哥你在我身后?”
穆晏华低叹了声,一副拿他没办法的样子。他弯下腰,凑近宁兰时,从狼头上把宁兰时另一只手拿了起来,握在自己掌心里,同时也是轻声在宁兰时耳侧道:“因为十七身上有我的气息。”
穆晏华勾勾唇:“狼的嗅觉十分敏锐,十七不知?”
宁兰时终于意识到这人又在逗他,不由红了耳尖。尤其他也知晓,穆晏华怕是没有说错。
故而宁兰时抿着唇,不再说话。
穆晏华略感满意,收了神通,站直身体:“看过了,那便走吧。”
宁兰时微愣:“……看一眼就走?”
穆晏华便知他是真喜欢,他有点意味不明地望着宁兰时:“兰时,你是真不怕?”
他喊他一会儿这个一会儿那个的,宁兰时早已习惯,且他觉得穆晏华这般喊他,比喊他殿下好听些。
大抵是因为穆晏华喊殿下时就没有半分敬意,听着很是嘲讽。
宁兰时稍偏头:“哥哥你也说训过了的,瞧着又那么乖,我自然不怕。”
穆晏华轻扯了下嘴角:“来时路上你不是问我他们吃什么吗?”
穆晏华眼里一闪而过恶劣,唇角的那抹笑亦是极为复杂:“这府邸虽是御赐的,但也是因为我执掌了东厂赐下的,相当于是东厂厂公的府邸,府里设有私牢,有时东厂和锦衣卫的犯人关不下了,便会送到这里来。有些犯人嘴硬,这边刑具不多。”
他抬了抬下巴:“我养的这五头狼就成了最好的刑具。”
宁兰时瞪大了眼睛,就听穆晏华轻轻慢慢道:“有时将人的腿打折了,把饿了两三日的狼放进去,你猜会发生什么?”
他说着,还笑起来:“要是遇上些文弱书生,那便不用打折腿了,那场戏可更好看。”
穆晏华捏捏又摸摸宁兰时方才摸过的狼的那只手:“兰时,你方才摸的那头虽然还年幼,但却是这里头最出色的一匹。”
他又松开宁兰时的手,去撩宁兰时刚才因为弯腰动作而从肩头滑落至前的头发。穆晏华温柔地将其勾到宁兰时脑后,他明明知道宁兰时身体都僵硬了,还要故意道:“你要是喜欢,下次我带你来瞧瞧?”
“……”
宁兰时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发声,说出不必的。
但他清楚自己一定是落荒而逃的。
只是穆晏华却很高兴似的,拉着他的手,扶着微颤的他重新上了马车,再将他抱在了怀中,让他侧坐在了他的腿上。
穆晏华揽着宁兰时的腰身,说话还是那样轻轻柔柔的:“吓到了?”
马车内昏暗,只有一点烛光,但宁兰时却似找到了安全的地方后,终于遏制不住自己的抖,如穆晏华所愿,偏头埋进了穆晏华怀里。
穆晏华勾勾嘴角,耐心地轻抚着宁兰时的发丝、脊背,同他道:“那我日后不提这些了。”
宁兰时抿起唇,还是不说话。
穆晏华依旧轻轻拍着他的背,也不再言语,但从他的姿态和面上满意到浮现出愉悦的神情来看,就知道他现在有多得意。
宁兰时紧抓着穆晏华的衣袍,他不是害怕,只是觉得这手段当真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