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监(69)
扶桑坐在他面前,从背着的书袋里掏出那只八达晕锦袋,又从锦袋里掏出两只小瓷瓶,放在膝上。
扶桑先拿起小白瓶,用食指抠出适量膏脂,点在澹台折玉左右脸颊上,道:“你自己抹。”
澹台折玉似笑非笑道:“怎么不帮我抹了?”
扶桑垂着眼帘,小声嘟囔:“因为我们现在是‘兄妹’,哪有妹妹帮哥哥抹脸的。”
澹台折玉笑道:“你倒是入戏得很。”
两个人对坐着抹脸,抹完脸又接着抹手。
扶桑把瓷瓶收进锦袋,又把锦袋装进书袋,忽道:“也不知道都云谏捡到我们的行李没有。”
澹台折玉道:“你的珍贵之物不是都在这个书袋里了,难道还有什么东西落在了马车上?”
扶桑边摇头边道:“不过是几件衣物罢了,没什么要紧。”
只是其中一件贴身小衣是他娘亲手给他做的,他平时都是装在书袋里随身携带,偏偏那天和换下来的脏衣一起收在了箱子里。
经扶桑这么一提,澹台折玉不由想起了薛隐。
三日前在永渠城,他命薛隐折返鹤邑城,去赎回扶桑的簪子,以薛隐的速度,现下应该已与都云谏会和,得知了他遇刺的事。
薛隐是他谋反失败后舅舅派到他身边保护他的暗卫,在此之前,薛隐是他表兄韩君沛的近卫,跟随韩君沛在西境的战场上出生入死,不仅武功高强,且极擅侦察、追踪之术。
短则一两天,长则三四天,薛隐就会找到他和扶桑。
他既希望早些被薛隐找到,那么他和扶桑的安全就有了保障,扶桑也不用那么辛苦地照顾他,与此同时他又不希望那么快被找到,他想多和扶桑单独相处些时日,不被任何人打扰。
话说回来,若不是他把薛隐派出去办事,他和扶桑恐怕也不会有这段独处时光……
“哥哥?”扶桑伸手在澹台折玉眼前晃了晃,“你在想什么?”
澹台折玉回过神来,轻笑道:“没什么。”
“走罢,”扶桑起身道,“江公子请我们去吃早饭。”
外头天光已大亮了,东边朝霞灿烂,预示着今日是个好天气,正适合出行。
到了饭厅,江临和黄嘉慧已在等着他们了。
扶桑换了衣裳发式,又是另一种美了,江临瞧了两眼就强逼着自己移开了眼,黄嘉慧的目光却可以肆无忌惮地在扶桑身上流连。
黄嘉慧在桌下握着扶桑滑腻的手,笑问:“昨晚睡得好不好?”
扶桑道:“一夜无梦,睡得很好。”
黄嘉慧却睡得不怎么好,一想到扶桑今天就要走,她就辗转反侧,难以成眠。
江临也睡不着,夫妻俩便云雨了一番,消磨这漫漫寒夜。黄嘉慧一反平素的怠惰,情热如火,江临只当是小别胜新婚,却不知他的妻子一边与他如胶似漆,一边却想着别人,想的还是个女子。
昨日和扶桑亲吻时黄嘉慧尚且懵懵懂懂,经过昨夜,她终于豁然开朗,看清了长久以来萦绕于心的那团迷雾究竟是什么,对自己的未来也有了确切的打算。
这都要感谢扶桑,这个美丽的过客,虽然只是蜻蜓点水般短暂的停留,却在她的心湖里留下久久不能平息的涟漪,为她指点了迷津。
正因如此,黄嘉慧对扶桑并没有想象中那般依依不舍,反而有些“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①的慷慨胸臆。
用完早饭,又坐着喝了会儿茶,管家来报,说一切准备妥当,可以动身了。
黄嘉慧吩咐丹萝取来一顶帷帽和一个小包袱,亲自将帷帽戴到扶桑头上,轻薄的皂纱垂落肩头,遮住了扶桑的脸,却不影响视物。
黄嘉慧又把包袱交给扶桑,谆谆叮嘱:“这里头装的都是要紧东西。有盘缠和几把防身用的飞镖,有金创药和一卷包扎用的细布,隔个三五天就给你哥哥换次药,还有几包你哥哥没喝完的药,若是旧症复发,即可煎来服用。其余衣物之类,已经装箱放在马车上了。”
扶桑将帷幔取下来,看着黄嘉慧,感激道:“多谢姐姐,为我们想的这般周到。”
黄嘉慧又语重心长道:“世道之险恶,人心之叵测,超乎你的想象,切勿轻易向他人展露你的容貌,否则容易招来觊觎之心。”
扶桑乖巧点头:“姐姐放心,我定当小心行事。”
该说的都说完了,江临亲自推着轮椅,黄嘉慧牵着扶桑的手,向府外行去。
日头已出来了,灿灿金光洒在人身上,有轻微的暖意。
马车就停在门口,车厢瞧着没原来那辆辎车宽敞,拉车的马还是那匹乌骓马,车夫则是个皮肤黝黑的矮小男子。
江临抱起澹台折玉登上马车,车夫帮着小厮将轮椅绑到马车后头。
黄嘉慧和扶桑短暂相拥,随即分开,柔声道:“等安稳下来,给我来封信,让我知道你平安。”
扶桑点头:“好。”
隔着遮面的皂纱,黄嘉慧深深地看他几息,浅笑道:“上车罢。”
扶桑转身上了马车,取下帷帽,跪坐窗边,掀开帘子看着并肩而立的江临和黄嘉慧,惜别之情霎时涌上心头。
江临道了声“珍重”,黄嘉慧笑而不语,扶桑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便笑着冲他们摆了摆手。
车轮缓缓转动,扶桑放下帘子,轻叹一声。
澹台折玉问:“舍不得?”
扶桑道:“有一点。”
他舍不得的倒不是江临和黄嘉慧,而是他和澹台折玉在这里的点点滴滴,虽然只是短短的一天两夜,也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却在平淡的日常里诞生了两个令他刻骨铭心的瞬间。
一个,是澹台折玉对他说:“我想重新站起来,你帮帮我,好不好?”
另一个,还是澹台折玉对他说:“从今往后,我陪着你,你陪着我,永不分离。”
等到很久很久以后,再忆起这两个瞬间,他必定还是会心潮澎湃,热泪盈眶。
此刻回想着,都有些想哭了呢。
扶桑吸吸鼻子,自顾自脱了鞋,坐到澹台折玉身边,想着盘缠还是贴身带着的好,便打开包袱,从中找到一只秋香色绣金团花荷包,解开抽绳瞧了瞧,里面果然装着大小不一的碎银子。
他系上荷包,递给澹台折玉:“哥哥,还是你收着稳妥些。”
澹台折玉将沉甸甸的荷包收进怀里,道:“把飞镖也给我。”
扶桑在药包底下找到几枚形如柳叶的玄铁片,因为从没见过飞镖长什么样,不大确定地问:“是这个吗?”
“嗯,”澹台折玉伸手拿起来,打眼一瞧,共有五枚,“这是最普通的柳叶镖。”
扶桑道:“没想到你还会使飞镖。”
澹台折玉听出他言辞间的崇拜之意,不由生出几分炫耀之心,状似随意道:“我只学过剑与枪,虽没特意学过暗器,但武学七层境界,第一层便是融会贯通,学会其中一样,旁的也就无师自通了。”
话音甫落,澹台折玉手腕一转,一枚柳叶镖脱手而出,“铮”的一声钉在了车壁上。
扶桑过去把柳叶镖拔出来,转而交到澹台折玉手上,心念一动,道:“我也想学门功夫,不求多厉害,能自保就行。”
若是能护澹台折玉一二就更好了,即使不能,至少也别拖他的后腿。
澹台折玉几乎不假思索道:“等你治好了我的腿,我有的是时间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