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监(24)
他躺回去,蜷成一团,用被子裹紧发冷的身躯。
外头淅淅沥沥,好像又下雨了。
雨落天寒,晨起时扶桑多添了件衣裳。
他去爹娘屋里请安,袁雪致一看见他脸上的伤就哭起来,扶桑也跟着掉泪,袁雪致又忙不迭给他擦泪,怕眼泪弄疼了伤口。
扶桑就是怕这样,才硬瞒了两天,若是让他娘看到他刚受伤时的样子,只会哭得更凶。
他娘在深宫里待了这么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绝不是脆弱之人,也只有他能让他娘哭成泪人。
“娘不哭我就不哭了。”扶桑努力让自己笑。
“好,娘不哭,娘不哭了。”袁雪致竭力忍耐,不住地用手帕擦拭扶桑的眼睛,不让泪水往下流,此情此景让铁石心肠的柳长春都有了泪意。
等袁雪致平复下来,柳长春问扶桑:“怎么弄的?”
扶桑将太医院里流传的谣言,还有那天珍贵妃对他说的话一五一十说给爹娘听。
珍贵妃弄死他就像弄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可他不想死,他想好好活着。在这个世界上,只有爹娘能庇护他,他对其他人都可以有所隐瞒,对爹娘必须毫无保留。
该说的说完,扶桑又提起师父给的生肌养颜膏,保证伤口不会留疤,袁雪致才松了口气,又抱着扶桑安抚了半晌,眼看时候不早了,才和柳长春一道上值去。
袁雪致和柳长春各打着一把青绸伞,默默走在烟雨凄迷的宫道上。
“雪致,”柳长春率先开口,“在想什么?”
“不能再拖了,”袁雪致道,“我们得尽快把扶桑送出宫去。”
“再留他在身边过个年罢。”柳长春道,“前两天从信王府回宫的路上,扶桑跟我说,希望上元节的时候咱们一家四口能一起出宫游玩,我答应他了。”
“嗯,”袁雪致轻笑道,“答应孩子的事一定要做到。”
过了会儿,袁雪致忽然道:“必须让章素年付出代价。”
章素年,是珍贵妃的闺名。
柳长春偏头看着结发十三年的妻子,沉声道:“好。”
第27章
扶桑举着伞,从清宁宫门口徐徐走过,或许是头脑昏沉的缘故,竟有种恍然如梦之感,怀疑昨夜种种是否真的发生过。
他本应为太子助眠,熟料却睡倒在太子床上。也不知在他离开后,太子能否再次入睡。
他只是昨晚没睡好就难受成这样,太子日复一日难以成眠,身子如何吃得消?头疾导致失眠,失眠又令头疾加剧,成了恶性循环,长此以往,身心交瘁,太子他……扶桑不敢深想。
不论是大公主、蕙贵妃还是武安侯,他真希望有个人能帮帮太子,至少,不要让太子错过韩君沛的葬礼。
韩君沛曾陪伴太子长大,他既是太子的表兄,亦是太子唯一的朋友,情深谊厚,若不能送韩君沛最后一程,恐怕太子会抱憾终生。
思绪和脚步同时戛然而止。
扶桑抬眼看向挡路的人,本就沉郁的心情瞬间跌落谷底。
他竭力克制着不要露出厌烦的表情,躬身行礼:“参见信王殿下。”
仍是那个转角,澹台训知一身松绿衣袍,持伞而立。
他蹙眉盯着扶桑脸上的伤痕,道:“听夏景说你被树枝划伤了脸,我来看看你。”
扶桑保持着颔首敛目的姿态,道:“奴婢无碍。”
澹台训知往前一步,两把伞的伞檐相撞,他直接扔了手中的伞,矮身钻到扶桑伞下,抢在扶桑后退之前勾住他的腰,另一只手包裹住扶桑握伞的那只手。
扶桑大惊失色,他试图挣扎,可澹台训知的手臂箍着他,使得两人的隐密处紧貼在一起,他刚挣动了几下就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硌着自己,那种危险逼近的直觉再次降临,扶桑倏地一动也不敢动。
他抬起头,看着澹台训知如狼如虎的眼,畏惧、厌恶、委屈……种种心绪剧烈翻涌,导致他几近崩溃。他强忍泪意,声音发抖:“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无休无止地折磨我?你放过我罢,好不好?我求求你,求求你放过我,我下辈子必定做牛做马报答——唔!”
澹台训知猛地低下头,用双唇堵住了扶桑的嘴。
扶桑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吓呆了,他瞠目结舌地看着澹台训知近在咫尺的眉眼,从中窥见了某种汹涌如潮、炙热如火的陌生情愫,仿佛要将他侵吞,令他又惊又怕。
在扶桑即将窒息时,澹台训知退开少许,维持着呼吸相闻的距离,喘息道:“我也想放过你,可是我做不到。我不需要你下辈子做牛做马,我只要你这辈子做我的人。扶桑,我……我喜欢你,从五岁那年第一次见到你,我就开始喜欢你了,喜欢得要命。”
扶桑觉得自己的耳朵好像坏掉了,他完全听不懂澹台训知在说什么,他也不想懂。
“你先放开我,”扶桑乞求,“倘若被人看到……”
话还没说完,身后陡然传来一道浑厚男声:“卑职参见信王殿下。”
箍在腰上的手臂立刻便松开了,扶桑仓皇后退,将澹台训知暴露在雨中。
他飞快地往后看了一眼,而后不管不顾地逃跑了。
跑出好远扶桑才停下,大口喘气。
唇上似乎还残留着被吮咬的触感,他用手背使劲地蹭来蹭去,将两片娇嫩的唇瓣蹭得又麻又痛才作罢。
澹台训知刚才对他做的事、对他说的那番话都让他迷惑不解,但他抗拒去思考,他只想忘掉,最好忘得一干二净。
扶桑转而想起方才匆匆一瞥的那个英武男子,正是东宫亲卫车骑将军都云谏。
他已进出东宫三次,虽没和都云谏说过话,但都云谏肯定认得他。都云谏听到了多少,又看到了多少?他会不会将所见所闻禀报太子?太子知道后又会怎么想他?
扶桑越想越慌,深切体会到了“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绝望。
一日之计在于晨,澹台训知的出现把这一整天都毁了。
只要一想到太子可能会误解他和澹台训知的关系,扶桑就惶惶不安。
熬到下值,扶桑怀着满腹忐忑来到清宁宫门口,鼓起勇气上前,询问其中一名侍卫:“请问……都云谏都将军在吗?”
他成天从这儿路过,侍卫们本就眼熟他,近来他又屡次出入清宁宫,侍卫们都知道他不是普通小太监,对他说话便带着客气:“你找都将军所为何事?”
“我、我有话跟他说。”
“你稍待片刻,容我进去通报。”
扶桑感激道谢,退至一旁等待。
未几,都云谏现身,扶桑忙请他借一步说话。
都云谏随着扶桑走到僻静处,两个人相对而立,扶桑不太敢直视他,低着头自报家门:“奴婢柳扶桑……”
“我知道,”都云谏打断他,“有话直说罢。”
扶桑没和像都云谏这样从外貌到气质都充溢着阳刚之气的男子打过交道,难免紧张,支支吾吾道:“奴婢就是想告诉将军,我和信王没有任何关系,请将军不要误会。”
“误会什么?”都云谏问。
扶桑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只听都云谏压低声音道:“光天化日之下,和皇子又亲又抱,你好大的胆子。”
扶桑悚然一惊,抬头撞上都云谏极具压迫感的锐利目光。
都云谏素来不喜阉人,尤其是上了年纪的阉人,因为年纪越大的阉人身上阴气越重,离他们稍近些都让他感到不适,能不打交道便不打交道。
他盯视着眼前这个苍白阴柔的小太监,丝毫不能理解信王怎么会喜欢这种不男不女的东西,胸酥腰软的女人难道不比这玩意儿强上百倍千倍?
“知道太监和皇子媾合会有什么下场吗?”都云谏又道,“一旦奸情败露,你会死得很惨,谁都救不了你。所以我劝你收敛着点,别仗着你干爹干娘在主子跟前有几分体面,就放浪形骸为所欲为,最后害人又害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