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监(145)
有他这句话,扶桑悬着的心霎时就落了地。
他就知道,他的忧惧都是多余的,澹台折玉绝对不会因为这具怪异的身体而嫌弃他,他果然没爱错人。
扶桑情难自禁,流下了喜悦的眼泪。
澹台折玉伸手帮扶桑拭泪,心里蓦然感到一阵欣慰。
扶桑的身体虽然是畸形的,但他拥有一颗纯净无瑕的心,即使在皇宫那种地方长大,却长成了一个至纯至真、至善至美的赤子,真正地做到了出淤泥而不染。
而这世上的大部分人却恰恰相反,他见惯了“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谗佞之徒,所以扶桑对他来说才显得尤为可贵,所以他才会被扶桑深深吸引,无法自拔。
等扶桑不哭了,澹台折玉才吞吞吐吐地问:“你只是上面长了……还是下面也……”
“下面没有,”扶桑带着点哭腔道,“你要不要摸摸看?”
覆水难收,扶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一张脸瞬间烧得通红。
澹台折玉的脸也发起烧来,他轻咳两声,道:“不用了。”
两个人尴尬半晌,就连视线都无处安放,谁都不好意思看谁。
还是澹台折玉打破沉默:“你刚才说你师父也知道这个秘密,那他知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这样?”
“他说我这叫‘阴阳同体’,但这种病症极其罕见,在任何医书典籍上都没有明文记载,只存在于稗官野史之中,而且多与怪力乱神有关。我师父是个医痴,攻克疑难杂症是他的毕生所求,而我就是他见过的最离奇的病患,他之所以收我为徒,就是为了方便观察我,研究我,可惜这些年都没什么收获。”说到这里,扶桑停了停,突然郑重其事道:“殿下,我蓦地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要拜托你。”
“什么事?”
“我从小就体弱多病,几乎每年都要大病一场,我师父说可能是阴阳同体导致的,还说我的寿命可能会比正常人短得多……”
澹台折玉皱眉打断他:“他这么说可有什么依据?”
扶桑骤然有些后悔,他不该在今晚说这些的,可既然话赶话说到这儿了,就想一次说个干净,不再有任何保留。今晚脱了鞋和袜,不知明朝穿不穿①。谁知道他明天还有没有机会说呢?他要把每一天都当作余生的最后一天来活,这是修离之死带给他的感悟。
“……只是猜测而已。”
“既是猜测,便当不得真。”
扶桑倏而笑了笑:“你是不是很怕我早死啊?”
澹台折玉何止是怕,只是听见那个字从扶桑嘴里说出来,他都觉得不舒服。曾几何时,他可是将生死置之度外的人。他伸手抚摸着扶桑的脸,温言软语道:“白天才说过的,我们要好好活着,你这么快就忘了?”
“当然没忘,”扶桑笑着道,“可你刚才也说了,既是猜测,便当不得真,所以你无需担心。”
话虽这么说,可扶桑那句话还是在澹台折玉心里留下了一道阴影。他不愿多想,将话题引回去:“你直接说要拜托我什么事。”
扶桑认真道:“我和我师父有个连我爹娘都不知道的秘密约定,就是我死之后,要把我的遗体留给我师父,我师父对我的遗体进行解剖,或许能勘破阴阳同体的奥秘,留下一些文字记载,让后世和我有相同病症的人有所参考,也算是我为这世间所作的小小贡献。所以我要拜托你,在我死之后,将我的遗体送回京城,交给我师父,可以吗?”
这是一件泽被后世、功德无量的大好事,澹台折玉没法不答应。他自然知道生老病死是每个人的必经之路,可是一想到有朝一日他会失去扶桑,他的心就一抽一抽地疼,甚至想要落泪。
澹台折玉不想让扶桑看到他的脆弱,他把扶桑拥进怀里,哑声道:“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么好的人,能遇见你,是我此生最大的幸运。”
扶桑回抱住他,因他这句话而心口滚烫,哽得说不出话来。他很想对澹台折玉说:你才是这世上最好最好的人,能遇见你,也是我此生最大的幸运。
就这样抱了许久,直到胸腔里那股酸涩的情绪平复下去,澹台折玉才出声:“所以,你之前穿女装的时候,你的胸都是真的?”
怀里的人却没有回应。
在心里悬了半年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扶桑由内而外地松弛下来,一不小心就睡着了。
澹台折玉自嘲一笑,喃喃自语:“我真傻。”
他还有很多话想和扶桑说,还有很重要的事想和扶桑做,但他不忍心吵醒扶桑。
他小心翼翼地感受着抵在胸前的柔软,无声地笑起来。
第132章
澹台折玉猛地睁开双眼, 心跳砰砰,喘息沉沉。
扶桑背靠在他怀里,他的下-身紧贴着扶桑的臀, 酥麻的感觉尚未完全褪去。
澹台折玉低下头, 嘴唇轻触扶桑的后颈,许是觉得痒, 扶桑咕哝了两声, 澹台折玉不敢再动,怕吵醒他。
梦中的情景在脑海中挥之不去,过了许久澹台折玉才平复下来,他小心翼翼地抬起扶桑的脑袋,将枕在扶桑颈下的那条手臂缓缓抽出来, 然后蹑手蹑脚地下了床。
扶桑的枕边是玄冥的固定位置,它被澹台折玉吵醒, 抬起头看看他,低下头接着睡。
睡前没吹灯, 立在翘头案旁的落地灯还发着昏黄的光。
夜雾透过花窗飘进来, 使得屋里一片迷蒙,看什么都看不真切。
澹台折玉打开顶箱柜, 随手拿了一套芦灰色中衣,脚步轻悄地穿过房间,从侧门出去,去了隔壁。
失去了温暖的怀抱,扶桑在睡梦中觉出一丝冷意,他翻个身, 本能地往澹台折玉怀里钻,却钻了个空。
睁开惺忪睡眼, 对着空空如也的床铺发了会儿癔症,扶桑猛地坐起来,神色慌张地向帐外张望,哑声道:“殿下?”
无人应他。
扶桑急忙下了床,掀开碧纱帐,走进迷蒙的云雾里,一边寻觅一边呼唤:“殿下?”
还是没有应答。
就像小时候一觉醒来发现身边一个人也没有,特别害怕,只好用哭声把人吸引过来。扶桑不是孩童了,当然不会哭,他只是有些心慌。
看见侧门开着,他快步走过去,在门外驻足,隔着烟雾缥缈的穿堂,对着黑魆魆的房子喊道:“殿下,你在里面吗?”
这回立刻得到回应:“我在。”
慌乱的心顿时安定下来,扶桑倚着门框松了口气,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可笑,澹台折玉只是起个夜而已,他有什么可慌的呢?
仔细想想,或许是因为他还没适应澹台折玉重新站起来了这件事——从前澹台折玉无论做什么都要先经过他,可现在澹台折玉行动自如,不再需要他的帮助,就好像是两个绑在一起的人,突然解绑了,自然要有个适应的过程。
等等,他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他还有话没说完呢!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他现在已经没有足够的勇气将那些狂浪之言说出口。
正自懊恼,依稀看见澹台折玉从黑暗中走出来,穿过迷雾,来到他面前,问:“我把你吵醒了?”
扶桑轻轻摇头:“我感觉到你不在身边,就醒了。”
“在床上等我就是了,出来做什么,我还能丢了不成?夜这么凉,连件衣裳也不批——”话音戛然而止,因为澹台折玉发现扶桑连鞋都没穿,光着两只白生生的脚丫,他二话不说,直接将扶桑打横抱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