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走狗的绝症离职日记(33)
程如一笑了笑道:“嫌?若娘豪爽仗义不拘小节,身为女子,不惧世道艰难,能立身于天地之间,程某佩服还来不及……况且她也算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过一介罪人,有何资格嫌她?”
严况了然道:“你倒是与那些自诩高贵清流的读书人不同。”
“那当然啦,严大人怎么会看错人呢。”程如一挑眉道。
“……”
严况语塞,话锋一转道:“若娘的确是个奇女子,我也是打心底里敬佩她。”
程如一脑海里顿时浮现出——
若娘扛着刚从河里捞来的尸体,叫他过去搭把手的诡异画面。
这位京河捞尸人鬼大嫂,的的确确打破了世人对女子的刻板印象,程如一也是很难不好奇。
他本想着自己应该还有机会,同严况一起去见她,但如今却不知还有没有明天可活,若能从严况口中认识一回,也算是满足自己这桩心愿了。
看着程如一期待眼神,严况开口道:“若娘曾经,的确艳绝整个扬州城。”
“什……”
程如一投去不可置信的眼神。若娘的确总把“老娘貌美如花”挂在嘴上,但程如一只当她是调侃自嘲,虽没看不起她,却也从未当真过。
实在是,扬州古来风情月意,最不缺的就是美人,若娘如何能“杀出重围”,艳绝整个扬州城?
但程如一转念一想,若娘也的确坦诚过曾为风尘女子,若是以如今这副面目,又如何能……
严况继续道:“她少时被卖到扬州,早不记得籍贯何处,记事起便是在后宅里同人周旋讨生路。”
听得此言,程如一皱眉,似是想起什么往事来,只摇了摇头。
严况又道:“另有一名女子,与她相依为命,名唤月汝,年长她些许,二人情同姐妹。若娘十七那年,她二人被主人家分别赠予两位朝臣。”
程如一叹了口气。朝臣权贵之间,最是喜欢将这些女子,当做礼物一样送来送去。
瘦马瘦马,自然是不当人看的。
严况忽然搭住程如一肩膀,凑近低声道:“若娘主家后来被卷入一宗密案。”
“我奉旨,前去灭口。”
程如一闻言打了个激灵,僵着身子点了点头。
严况道:“那晚她不幸被叫去陪酒,本该也在灭口之列。但当时,她躲在桌子下面,朝我连连叩头,求我别杀她。”
程如一脑子里立时便有了画面:冷酷无情的杀手,无辜可怜的美人,一个手中长剑染血高高在上,一个瑟瑟发抖卑微恳求。
他心道:这可绝对是……是江湖言情话本的好题材啊!
忽然间,画面里严况一剑刺出,将哀求连连的美人捅了个对穿。
程如一瞬间回过神来,想起了先前若娘给他看过的狰狞伤口。
“你还是刺了她一剑……对吧?”程如一道。
严况默认道:“她伤好之后,要以身相许,以为我拒绝是嫌她出身,便缠着说要于我做妾。”
程如一道:“你觉得自己配不上若娘?”
严况道:“若娘的确倾国之姿,比君不差分毫。”
“怎么扯上我……”
程如一心下一直都还疑惑着,严况口口声声若娘“美若天仙”,但她为何会变成今天这副粗鄙丑陋的模样?
严况倒是知道他想问些什么,便直言道:“世道艰难,于女子更甚。若有与身份不相匹配的容色,只怕苦难更多。有时候,粗鲁丑妇,反而更能太平度日。”
程如一连连点头。世人总看重外貌,美貌有时是武器,有时却是开给自己的一副毒药。
严况道:“她缠着非要跟我学武,我便抽空教过她一二。她又日日猛吃,身材便也结实粗壮了不少。”
程如一回忆起若娘抱着猪头狂啃的模样。他临走时,她手里还拎着块石锁上下举着。
严况道:“若娘琴艺一绝,我本想送她去齐州府聆天语的地界里开个茶馆。但她不愿意再弹琴,宁可搬石头把手磨粗,暴晒到自己脱了几层皮,整日在码头搬货。”
程如一大抵心里能明白若娘,做了小半辈子陪笑的买卖,终于有机会重来,怕是只盼着能和过去断得干干净净才好。
但程如一还是疑惑道:“聆天语?”
严况解释:“江湖上的女子杀手组织。若娘去了那处,便会得聆天语庇护,不会被人发现,也不会有危险。”
程如一点头:“你倒是想得周到……不过她是选择去码头搬货,那怎么最后就成了捞尸人鬼大嫂?”
“起初另有个京河捞尸人。”
严况微微蹙眉道:“那人有时也来搬货,常在码头耍无赖,旁人避讳他身份,多半不同他纠缠,他便愈发嚣张。若娘当时仍是颇有姿色,他便心怀不轨,骗若娘要重金聘她搬货。”
说到此处严况话锋一顿,没再继续说下去,程如一见状心知定是不好了,也难免跟着紧张,捏紧了衣袖。
“后来呢……你去救她了吗?”程如一问道。
严况顿了顿,道:“镇抚司事务繁忙。我知道时——
“此事已经过去半个多月了。”
作者有话说:
若娘,群像角色之一
注:若娘并不是真的喜欢严哥,只是为了报恩。
第24章 富贵闲人
受困被骗,没人去救,知道时已过了半月。
那这半月时间里,若娘到底是怎么过来的,程如一不敢细想。
他倒吸一口凉气:“你就直接告诉我,那畜生把若娘怎样了……!”
严况沉吟片刻,道:“若娘杀了他,剁成碎块丢进了京河里。”
程如一听得心惊肉跳,却也同时也松了口气,提着的心总算稍稍能放一放。
程如一垂眸道:“后来她就顺势接下了捞尸人的生意吗?”
严况点头:“毕竟,做丧事生意,在运河上捞尸换钱,光是遥遥一见便让人避之犹恐不及,遑论其他。”
“于她而言,未必是坏事。”
程如一不置可否,却又想起什么来:“那她的脸……到底怎么回事?”
恍然间,过往画面映现在严况脑海中——
那是个极冷的夜里,他在小巷里见到了蹲守他的若娘。
她蹒跚着走来,扯下头巾的瞬间是扑鼻而来的血腥气,一张满是血与伤的脸上看不清表情,只仰着头,扯着严况的衣袖,声音沙哑得像是锈了的破琵琶。
“大人……我杀人了。”
“你放心……我已经把他剁成肉块,丢到河里去喂鱼了……”
“大人,求求你……你帮帮我,你再帮我一次……我不想死,我不能死……”
……
程如一道:“一个人再怎么脱胎换骨,也不至于变化如此大……若娘她,到底是怎么变成今天这个样子的?”
“她被伤了脸,虽治疗及时,但对面容还是有影响。”
若娘当初拆开绷带,对着铜镜笑得岔气的模样,又出现在严况脑海里。
程如一听得心里难受。他不是不知道,这世间的悲苦从来不止他一人,听了若娘的事,他只觉更加沉重。
严况话锋一转,又回到起初的话题来:“做鬼大嫂,却也好过跟着我担惊受怕。”
程如一想起现在的若娘,纵然在外人眼中看着如“妖怪”一般,她自己却高兴。
旁人眼光评价,哪有自己舒心自在来得要紧?
严况又道:“严某也的确未曾想过成家立业。如此性命,不必后代,更不必祸害这世上的任何一位女子。”
程如一闻言心虚。想起被自己害了的两名女子,心道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什么婚约亲事,他也是从未想过的,但自己可没眼前这“活菩萨”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