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走狗的绝症离职日记(23)
程如一觉得魂魄飘飘荡荡,像是被浸在忘川里头,随波逐流。
“如一,如一……这儿,娘在这儿……”
耳旁有女子温声唤他。程如一应声睁眼,袅袅烟雾中,素衣长发身影,正立身不远处,背对着他。
“娘……是你吗?你来接我吗?”
程如一快步上前,可明明只几步距离,他却触不到眼前人。
“哥!”
“哥哥救我……救我!”
女孩撕心裂肺的求救声揭开尘封久远的记忆,程如一屏息咬牙,脸色难看得几乎快要哭出来。
“娘!幺妹儿!”
程如一呼喊着,却觉膝窝一痛被人按倒在地痛打,他挣扎着想要蜷缩起来,耳边又忽然传来骂声——
“你这个小孽种,也想读书?打死你也活该!”
“哥……别打了!别打我哥!”有个少女扑过来挡在他身前,可随即那少女却骤然回身,狠狠扇了他一记耳光。
“我从来没有哥哥……把他给我拖下去!”
“不……”
“不!”
程如一大声呼喊着,猛地提起力气挣扎开来,双手胡乱抓了一通,却似乎真抓到了什么,仿佛有东西在掌心流淌。
他低头去看,霎时面色惨白。
啪嗒,啪嗒。
满手鲜血顺着他指缝掌边,成股流下。血花溅落在他脚下不计其数的尸骨之间,血与骨,啪嗒啪嗒,打出诡异节拍。
“该死……”
“我不怕,我不怕你们!”
程如一嘴上说着,却转身想逃,眼前光景瞬时一变——
他身侧是许多名士模样的人,手上不断滴落的血水,已然化作状元红袍,宛如枷锁烙印一般,紧紧箍在身上。
耳边是听不清的恭维庆贺,眼前人人都是笑脸,笑得虚伪又扭曲。程如一推开人群想逃,却被来来往往的人群拥倒在地。
他想爬起来,又被人踩在脚下。
一脚、两脚……有无数人从他身上狠狠踏过,碾痛他皮肉骨髓,痛得他两眼发黑。
“救救我……谁能救救我……”
一道寒芒闪过,眼前幻象消失得无影无踪,程如一艰难起身,衣衫褴褛,发髻凌乱,一副狼狈不堪的模样。
“来我这儿,来老夫这里……”
是袁善其的声音。程如一不去理会,只跌跌撞撞的站了起来,那声音却如影随形,一直紧紧的缠着他——
“来啊……来我这儿,程状元,来老夫这里……”
“滚开……滚开!”程如一怒吼着逃走,脚下地面却又倏然塌陷。
他落入水中,海潮漩涡仿佛要将他吞没绞杀,又苦又咸的海水没过头顶,呛得他苦不堪言,他越是挣扎,就越是下沉。
救命……谁能救救我……
忽然之间,水浪猛然漾开,一双手破开层层骇浪波涛,牢牢抓住了他的手。
程如一下意识也抓紧了那只手,但水流冲击撕扯,他只觉浑身宛如凌迟,手腕更是痛的断骨剖心一般。
“信我。”
微弱声线清澈有力,穿透苦水,传入程如一耳中。
“信我。”
……
冲出水面的一瞬间,有白芒耀目。
他又救了自己一次。
只是惆怅伤感没能维持太久,几乎是醒来的下一秒,程如一便不顾伤口疼痛,挣扎着爬了起来……
自己这是在什么……鬼地方啊!?
程如一深吸气,努力睁大了眼睛。如果他没看错的话,自己应该是……躺在一口棺材里。
他打量周围,这一眼望去,心下直呼见鬼……
满屋子的棺材、纸钱、纸人、灵幡、牌位、乱七八糟扔的遍地都是。靠窗的床上还有个翘着二郎腿的女人,一手提笔给纸人画脸,一手抓着桌上盘里的猪头狂啃。
真是见鬼了。
程如一刚刚恢复的思绪,叫眼前场景打成了一片废墟。
若娘凑近笑道:“哟,小哥儿醒啦?”
程如一:“啊啊啊啊啊——!”
若娘刹那间拉近的脸,吓得程如一放声惨叫,“哐当”一声又倒回棺材里。
“鬼……”程如一缩在棺材里不敢睁眼。方才那张几乎贴上来的脸,的确……的确不甚美观!而且住在这种鬼地方,是鬼,一定是鬼!
若娘则一脸无奈,暗骂几句重重地踹了一脚棺材:“鬼你个头!没有老娘收留你,你早成真鬼了!”
程如一闻言,稍稍将眼睛睁开一条缝,随即又大喊起来:“严况……!严况救我!”
若娘闻言却怒气全消,不由得拍着棺材哈哈笑道:“行了,别叫魂了!像你这种级别的小鬼儿,不归他阎王爷爷管,归你姑奶奶我管。”
“那这,这位……女侠,你究竟是何方神圣?”程如一深吸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瞧你这话问的,那阎王手底下跑腿儿当差的,不是无常孟婆,就是牛头马面呗!”若娘趴在棺材沿儿上打趣道:“你说姐姐我是哪个?”
程如一语塞,若娘见状不屑道:“切,无趣。”说罢,她回身从桌上拈起个东西,往棺材里一扔,正好砸在程如一手边。
程如一动了动手指,发现竟能灵活自如……他拾起那东西一看,是之前严况套圈得来的那块双鱼青玉佩。
想着要去赴死时,程如一鬼使神差的拿上了它。
若娘道:“你衣服里掉出来的,想来是个重要的物件吧?”
程如一不由感慨:真结实啊,这都没碎。看来,还真不是什么好玉,是石头吧……
他握着双鱼佩小心摩挲,只见若娘又拍了拍桌上的几块银子:“这是他给你留的,老娘可一分没贪啊。”
程如一哽住,总觉着这话,怎么颇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
程如一拱手道:“方才多有得罪,女侠见谅。在下程如一,不知女侠如何称呼,此地又是何处?”
程如一说着话,试着动了动手脚,发现筋骨竟不觉痛,只是浑身皮肉发紧,伤处还有些隐隐作痛。
若娘应声点头:“知道知道,程如一,大状元郎嘛。你那点事儿,城里说书的连说半个月了,我这耳朵都听起茧子了……我,京郊捞尸的,顺带着做点小买卖。外头的人都叫我鬼大嫂,严况叫我若娘,你想怎么叫随你,这儿离京城也不远,几十里地,是严况那活阎王骑马带你来的。”
程如一不假思索道:“若娘。程某谢过姑娘收容救命之恩,他日必当结草衔环。只是不知,严大人他现在何处?”
若娘已坐回床上,继续给纸人画脸,闻言道:“什么草什么咸?你们读书人就是爱说些老娘听不懂的屁话……你也甭谢我,又不是我把你从土里刨出来的。严况刚走没多久,走时说你今天一定会醒,我还不信,诶,还真让他说中了,你还真醒了。”
程如一心情复杂,捏着那玉佩:“那他什么时候回……”
若娘又啃了一口猪头,满嘴油花:“回什么回?等你伤好了,就也哪儿来哪儿去。还真当他是我上司祖宗啊?也不妨告诉你,老娘啊是跟你一样,欠他一条命,这才帮他这一次。所以你别谢我,我是还他。”
程如一抿了抿结满血痂的唇:“那也还是要、要多谢姑娘的。但他就没有……没留下什么话?”
若娘思索片刻,摇了摇头。
程如一想了想道:“若娘,不知程某在此叨扰多久了?”
若娘拍桌道:“五天了都!能走能跳了就赶紧走人啊,别想装病蹭吃蹭住,耽误老娘做生意!”
“好……程某定不给姑娘再添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