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辰落九霄(30)
要儿子斩下手臂救自己的爹,和口中答应,却斩了别人的手来代替的儿子。那真是一幕不错的景致。
“他在哪里?”
“下面回报说已到谷口。”冰御连忙禀明,他没想到谷主会对檀伊公子的到来这样关切,他看的出眼下他的心情不错,却不知是为了什么,是因为门里的惨叫声,还是因为那位檀伊公子已经到来?也许,两者都是。
“不必派人去迎了。”扔下这句话,身影已远,竟是亲自往谷外而去。
第二十六章 再聚
赫九霄从来没有对人这样过,不论谁来了,哪回不是叫下面的人去引路,他从不会在谷里等候求医的人,只有别人等他,等他从不知哪个房里出来,他或是在药舍,或是在侍寝之人的房里,也可能在山间,没有人找的到,便只能等候,就算等来的血魔医可能取走他们最重要的东西,可能要付出无法想象的代价才能医好他们的病,他们也只能等下去。
可如今的血魔医却亲自出谷,去迎这位敢孤身前来的檀伊公子,这件事若是说出去,谁也不会相信,就连巫医谷里亲眼见到的人也无法相信,他们冰冷的不像人的谷主,居然会出谷去迎接一个人的到来,莫非江湖传言是真?
联想到近日来赫九霄种种与往日不同的表现,大半的人都要信了。
这几天赫九霄很少说话,除了交代必要的事。他本来就不太与人多言,就连最亲近他的侍妾宠姬也没听他说过任何一句甜言蜜语,他总是冰冷的,即便是在床上,身体是热的,那双眼里的冰寒却从未退下。
自从那封信送出去,谷主就在等待什么,冰御能看的出来,底下有的人也看的出来,檀伊公子当真有如此魅力,能让谷主这么迫切的想要见他?不少人都在观望。
此时赫九霄已经在出谷的路上,他知道赫千辰从谷口进来必定要经过山路和水路,对常人来说这条路并不好走,就算下面看守的人放行也需要一段时间,但赫千辰不是常人,以他的功力和眼里,定然能看出哪条路是捷径。
他快要到了。赫九霄这么想,心里忽然涌上一股温温的热度,自从把信送出,他这几天一直在等,等赫千辰来,千机阁和赫谷之间隔得并不算很远,但也需几日的路途,这几日间他的脑海中就会自动重复上一次见面的场景,他没有想过自己会对这个弟弟这样牵挂。
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对人世间的所有感情都没有了感觉,原来不是。
站在进入赫谷的必经之路上,赫九霄等着,他没想过有一天他会在这里等一个人,他也从来不知道等待的感觉是怎样的,如今他知道了。
这种感觉很奇怪,又很微妙,并不难熬,甚至有些享受,他开始想象赫千辰看到他站在这里会露出怎样的表情。
“檀伊公子。”赫谷山口,看守的人让开去路,赫千辰从他们面前经过,青衣自空中划过蓝影,飘然跃起的身形似一缕薄烟,望着他进谷,看守们面面相觑,他们是第一次看到檀伊公子,却不知道怎么来形容第一眼见到的感觉。
只看一眼,就好像被那种能暖起人心的温和淡然所感染,人称“完美”的檀伊公子,之所以“完美”,是因为他的存在难以形容,他什么都没有说,只对他们点了点头,他们便兴起一种茫然不知自己所在的感觉。
站在这里看他远去,守卫们都在猜测起赫九霄请他的理由,能让千机阁的檀伊公子一人策马前往巫医谷,其中必定是有着他人都不知道的原因。
这个原因写在那封信,信已经被毁去,赫千辰却还记得信上说的什么,那些字已经印在他的脑中。
正是看了那封信,他决定来见赫九霄,一起拜祭他们的娘滟音。
信上说的就是这件事,赫九霄问他,要不要去滟音的坟上看一看,坟上近日有人拜祭过的痕迹,联想到上回擂台下的陷阱,被炸死的灵徵马,还有那个来历可疑的穆晟,赫千辰当下就作了决定,这件事不能交给千机阁里的人去查,如今有线索他当然不想错过。
而且,他也想见见赫九霄。自上次见面分别还没有多久,但也许是之前的那十八年太过久远,最近他时常会想起他,很多都是小时候的画面,越是接近赫谷,想起的越是多,曾被压在记忆深处的情景都一一浮现,模糊不全,但相同的是赫九霄的存在。
踏过泛红的枯草,前面有一个湖泊,于群山环绕的映衬下,这个湖泊显得尤其的清蓝透彻,湖上还氤氲着一些水雾,当年他被人抱走也是经过这个湖的,这个湖好像没有名字,也可能是他忘了名字,漫不经心的想着,他发现自己对当年的事再没有什么介意的地方,赫谷还是赫谷,但主人已不再是赫无极,如此就够了。
随手折来几枚枝叶抛在湖面上,脚下如蜻蜓点水,青蓝身影仿若流云缱绻,随风而过,然后飘然落地,脚下和衣摆都没有沾湿,赫千辰举步前行,才走了两步就停在了那里,先前想着往事,他竟没有留意到湖的对面有人,赫九霄就站在那里,看着他。
“你来了。”午后的日光在那身锦衣上度上了一层夺目的颜色,暗暗的紫化作殷殷的红,似血,又比血色妖异,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却也绝对不是冰冷,他看着赫千辰已经许久。
“嗯,我来了。”赫千辰点头,他没想到他会在这里等他,他是刻意在此等候?等了多久?
他的微微惊讶被赫九霄看在眼里,满身冰冷的人突然走近,全然没说为何会出谷等他,而是拉起他的手,“我带你进去。”
赫千辰没有拒绝,也许他不容其他人近身,但赫九霄显然是例外的那一个,他看着被握住的手,不知这样的举动在兄弟之间算不算奇怪,被人问的久了,他不得不留意自己对赫九霄是否果然像别人说的那样,不对劲。
而结果,是他真的不知,他不知兄弟之间携手前行算不算不对劲,他没有其他的兄弟,也几乎不算有过亲人,他不懂得正常和不对劲这两者之间划分的区别在哪里。
“还记得这里吗?”听到赫九霄这么问他,赫千辰往四处看了看,摇头,周围景物对他而言和别处没有什么区别,他被带走之时哪里还有心留意环境,“不大记得了,那时我才五岁,只记得你远远的看着我。”
赫九霄便不再问,两人继续前行,宁静的山谷里只有脚步踩下草叶的声响,他们并不直接进谷,打算先去坟上看看,一路上无人开口,赫千辰打量周围的一切,神情和缓而轻浅,仿佛幼时在这里度过的五载全是一场梦,没在他心里留下任何痕迹。
两人并肩往前,赫九霄也不说话,他却没有打量周围,他看到的是赫千辰脸上平淡的神情,闲定从容的脚步,仿佛任何事都不能影响他,任何人都不能将这份平静淡然打破,自进入赫谷,他就是这样的表情。
方才,他站在湖的这头,看着对面的赫千辰,见他走到湖边,隔着湖上寒烟似的翠色,远远望去青衣拂动,在风中似要飞去,而后他跃起,几乎就融入那翠色薄雾里,短暂消失的那个瞬息,他望着那片雾气,心里居然很担心。
倘若他就消失在这片雾气之中,果真似那流云一般随风而去,世上再也没有这个人,那会是何种情境?假若当年他被人带走之时就死了,如今世上再也没有这么一个赫千辰,自己又会是什么感觉?
等他重又出现在视线里,远远的看他走来,那股风云流动的气息和淡然如水的沉稳,比起第一次见他的时候感觉更为深刻,心底那股温热化作震动,原来,站的远了反倒看的更清,那一刻,赫九霄才恍然发觉远处走来的人有着怎样的气韵风华,赫千辰已不是当年的那个孩子,他不需要他的怜惜,也不需要他的关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