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以为竹马在女扮男装(47)
不喜欢了,便弃如敝屣, 冷若冰霜,不顾生死。
多美好,又多可怖的事。
怀里的孩子绵软温热如昔,薛成璧滚烫的耳尖却一点点凉了下来,心脏如坠冰窟。
他僵立不动, 不敢回应这个拥抱。
待周瑭笑盈盈地松开他, 薛成璧掀起眼皮, 开口时嗓音冷淡而疏离。
“不要喜欢我。”
“……我不需要那种东西。”
喜欢?他没有那种轻浮的东西, 也不想要那种不确定的、随时会失去的东西。
他只要稳定的付出与偿还。
周瑭闻言一呆。
被说了这样重、这样冷的话,周瑭心里首先涌现出了委屈。
然后他看到了薛成璧的眼睛。
拒绝一个人,理当是强势而凉薄的, 那为什么……薛成璧眼里却藏着恳求,甚至是畏惧?
周瑭迷茫地望着他。
总感觉, 薛成璧内心的想法,并不是语言所表达的那个意思。
周瑭弄不清楚这些弯弯绕绕,他向来没心没肺, 也不强求一定要弄明白。
“……不需要就不需要吧。”他软和地笑了笑,特别好脾气地道, “这又没什么关系。”
心里却想:我喜欢什么,连我自己都管不住,你还能管得住我吗?
感情是多么无法控制的东西啊。
薛成璧不知他的想法,只“嗯”了一声,有些如释重负的意思。
他照旧对周瑭好,并把它理所当然地称作“偿还”,和之前并无不同。
只是莫名地,思绪奔逸的脑海里除了阴暗或暴虐的念头,有时也会不受控地闪出那一句“我会更喜欢你”。
然后耳尖微烫,涌现出忽冷忽热、复杂难言的感受。
*
午后日头渐西,越过最高点,一点点向西边的山脉滑落。
当日,老夫人找人牙子打发了二房十几个家仆,发卖京外。薛环与方大儒之间具体发生了什么,只剩下少数几个人知晓。
但是侯府上下很快就都明白过来,从前最受宠爱的三公子犯了大错,再也回不到原来的位置了。
甚至有人传言,再过些时日,等事态平息,就要把三公子秘密送回平卢老家,终生不许回京。
薛环日后的处境怎样凄惨,周瑭不怎么在乎。
他有自己的生活,平淡、忙碌而欢喜。即便救了方老先生,也免不了要明日乖乖上交课业。
黄昏时郑嬷嬷点亮了烛火,周瑭放下墨笔,轻轻吹了吹纸上的墨迹,想起一事。
“二表姐说好了要同我一起写课业,怎么到现在还没来?”
正说着,一个薛萌身边的婢女进来传话道:“二姑娘差我告诉您,院里有个丫头病了,她绊住了脚,今儿个没法赴约了。”
“不要紧吧?”周瑭回头问。
“就是普通的头疼脑热,或许是着凉了。”婢女答。
周瑭停顿了一下:“病的人,是春桃姐姐吗?”
“是她。”小婢女惊讶,“您怎么知道?”
疯狂的犬群、被疯犬咬出的伤口、一个月的潜伏期、生病……
周瑭脑海中一片空白。
书房陷入了静默。
薛成璧刚练完刀,才沐浴过,闻声眉头微凝,擦去发梢间滴落的水,推门而入。
孩子畏冷似的小脸微白,表情有些惴惴不安。
“怎么了?”薛成璧眉目微冷。
周瑭受惊似的打了个寒颤,道:“春桃姐姐病了。还记得吗?就是二表姐身边的婢女、那日过生辰和我们一起吃暖锅的姑娘。”
薛成璧回忆了下,点头。
“我得去看看她,带着郎中。”周瑭收好课业,“……不,郎中不够,我得请康太医去看。”
薛成璧不解,但摸了摸小孩的头:“别怕。”
“嗯。”周瑭笑了笑。
半个时辰过后,康太医被老夫人叫来了。
他本以为是那两个孩子又闹出了什么伤病,着急忙慌地赶来,患病者却是一个侯府里最普通的小婢女。
“头疼不安,还有低热。”康太医望闻问切之后说,“目前看来只是风寒。”
薛萌松了口气:“这样一来我便放心了。”
春桃的娘不住抚胸口,念叨着菩萨保佑。
春桃脸色苍白,微微笑着安慰她俩:“一个小小的风寒,那么紧张做什么?看,我就说没事。”
只有周瑭还在紧张。
待离开二房,他才问康太医道:“您知道一种被疯猫疯犬咬伤后会生的病吗?”
“伤口发炎?”康太医问。
“不,不是。”周瑭回忆前世看过的科普视频,“病患会在被咬伤后一个月或更久才会发病,刚开始没什么,过几天可能会渴水、流涎,但又很怕水;神志会非常兴奋,甚至必须被绑起来。”
康太医的目光不由自主飘向薛成璧:“神志兴奋需要被绑起来……”
一瞬间他觉得小孩描述的病症和狂症很像,转念又想,狂症郁症乃父子相继,倒和恶犬伤人无关。
思量片刻后他问:“病患会怕水、恐水?”
周瑭点头。
“我似乎在哪本民间偏方里见过一种名为‘恐水症’的怪病。”康太医道,“但这是否与恶犬伤人有关,还需待我查阅典籍之后才能知晓。”
周瑭杏眼一亮:“太医伯伯可还记得,恐水症有没有治愈之法?”
康太医摇头:“若那位姑娘当真患上恐水症,还是早做准备为好。”做丧事的准备。
周瑭低下头,手指攥紧。
“也或许只是普通风寒,是我猜错了呢。”
他努力安慰自己,但那片阴影仍挥之不去。
最后一朵火烧云被夜空蚕食,黄昏褪去,夜幕降临。
孩子垂着眼睛,神情低落,睫毛笼下一小团扇形的阴翳。
他每一次眨眼,薛成璧都会产生幻觉,仿佛一滴亮莹莹的泪珠会随之滚落,掉下来,摔得粉碎。
焦躁感在心间横冲直撞,他拧紧眉峰,不知该如何化解。
薛成璧压下情绪,问道:“为何要这么难过?”
这是什么奇怪的问题……周瑭眨眨眼,仰起脸看他,却在小少年眼里看到了真切的困惑。
“因为我关心她。”他直率道。
“她和你并无干系。为何要关心她?”薛成璧又问。
周瑭想也没想就道:“春桃姐姐人很好啊,我很喜欢她。”
薛成璧顿了顿,眼底划过一抹戾气:“……‘喜欢’?”
周瑭察觉到什么,抬眸望向他,有些茫然。
“同样都是有感情的生命,总会同情、关心。”他认真解释,“看到一条活生生的性命在面前流逝,总会觉得难过。”
薛成璧不语,似是仍然无法同感。
灯笼里橘黄的烛光映照在积雪里,暖洋洋地笼罩着一大一小两个影子。
烛光中,周瑭认真望着皱眉不解的小少年,忽然福至心灵,小手指向薛成璧的凤眼,笑意粲然。
“看,你的眼睛也在关心我呀。”
薛成璧一怔。
他甚至摸了摸眼尾,似乎那里真的泄露出了什么他从未意识到的东西。
半晌他才敛下所有心绪,道:“不一样。”
如果他有“关心”,那么他的“关心”只给周瑭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