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无魂(无限)(40)
热血洒不尽,长剑杵地也不愿躺倒,断裂的手掌撑过饮血的黑泥,站起来还能再战。
只要军旗鼓动还在风里翻飞,哪怕断臂折腿也还能撑住身上的重甲,还能撑住头顶上那片欲坠的天。
歃血为盟,九天为证。
鲜血浓稠,要滋养这国土江山的每一寸荒地。
铁骨铮铮,要填补这边境城墙的每一个空缺。
北狄未降,英魂驻足于上空不愿离去。
万古川耳畔是轰鸣,眼前是血雾,他猛然抡动手里的长戟,撂翻一排的敌军,血泥飞溅!
双臂早已失去知觉,依旧在机械地挥动着,戟锋早就卷了刃,同棍棒无异。
他的手和脸沾满血,不知几多来自别人,几多又来自自己。
鼻腔也润着血,连嗅觉都麻木了,肩头的铁甲铬得他生疼。
刀光剑影,残肢断臂,尸体遍地。
万古川眼睛花了,手臂酸痛,肌肉不住抽搐着,手垂下就抬不起来了。
在混乱间,一把长刀裹着鲜血迎面砍来!!
万古川没有力气了。
长刀撕裂皮肉的声音刺破了他耳畔的轰鸣。
一股鲜血泼到他的脸上,滚烫得他生疼。
万古川睁大眼睛,觉得周遭都远去了,脑袋里蒙了一层布。
万於廷带着重甲一起压在他肩头,嘴里还在吐着血水,“吾儿。望你戎马一生,护大徵朝一世长安。”
他竟还有力气,一把推开万古川,一声滔天的怒吼,转身狠狠一刀劈在了那人头顶上。
他的肩膀上避开铠甲的地方还砍着一把长刀,三寸宽的刀刃几乎全部含进骨肉里,鲜血淋漓。
他又冲进人群里,手头的大刀威力依旧骇人。
“爹……”万古川不知道眼前的是人还是鬼,眼睛花得要命。
“爹!”
“爹!!”
……
(“溯峰!”)
万古川还站在战场的一片血雾里,他什么都看不真切,他什么都听不见,他抬不起手来……
(“万溯峰!”)
他不知道是谁跑过来拽着他走,朦胧里,他仍是固执地盯着人群里立着的一个模糊背影,高大到鹤立鸡群……
他看到人影围向那个身影……
他看到万千刀光剑影刺了过去……
“万古川!”
万古川猛然惊醒,望进了一双清澈的眼睛里,和方才的漫天鲜血对比太过强烈,他顿时晃神了。
他看着眼前人俊秀干净的面容,还没分清梦和现实。
林泓叫了好几声了,见他醒来才松了一口气,坐回自己的凳子上,“做噩梦了?”
“嗯。”万古川揉了揉眉心。
手一抬,盖在肩头的衣服就滑了下去,万古川微怔,长手捞起来递给林泓,“谢了。”
林泓接过来一边穿着一边问他,“梦见什么了?”
“往事。”万古川看向窗外,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些。
林泓理着衣领。心说他这是经历了什么?往事和噩梦一样。
他也没问了。
“来,喝点酒压压惊。”林泓提过酒坛子倒了一碗递给他。
万古川垂眸看着碗里的琼浆。
军队里禁止饮酒。
他曾背着他父亲酩酊大醉过一场,事情暴露,他受到了军队里最严厉的惩罚,自后,他多少年不曾喝过了。
“不喝吗?”林泓冲他扬了扬,示意他快接。
“在这里不安全,还是保持清醒比较好。”万古川道。
林泓劝酒: “少喝一些不成问题。”
那就放纵一次吧。万古川伸手接住了。
林泓心头感慨着,觉得都是各有各的烦恼,生活不易,比如他,还有一批货扣在军队手里,货的主人还是他爹——商界巨腕,他这刚起头的镖局开罪不起的主。
摆在他面前的路只有两条,要么跟他爹坦白这镖局是他的,要么和军队唇枪舌剑。
这……两条都是死路啊……太愁人了……
“哎……”林泓叹气。
万古川抿了一口酒,甘冽烫过喉咙,是久违的味道。听见林泓叹气,又见他愁眉不展的,问他:“你叹什么?”
“啧,你说军方怎么回事?”林泓道。
万古川看向他。
“闲得慌吗?”
万古川淡淡笑。
“吃饱了撑的?”
万古川继续笑。
“扣着老百姓的货直较劲做甚?”
“什么货?”万古川放下酒碗。
“是这样的,我给你讲吧。”林泓也把酒坛子放下,脸不红心不跳地说:“我有一个朋友。”
万古川:“嗯。”
“他爹老是要他去考功名做官,但是他不想,因为他很不喜欢官场。”林泓道。
万古川听着。
“他想自由自在做个生意人,他家里本来也是从商的,他学了些东西,就背着他爹开了一家镖局。”林泓道。
万古川看着他。
“好死不死,这次他居然接了他爹的货。你说接了就接了吧,货还出事了,就是被军方扣下了。”林泓抱着手臂。
“他爹又是商界开罪不起的人,这关系到镖局以后的发展。”
林泓分析着,“从军方那里拿回东西有多不容易大家也知道,或许能理解,但不管怎么样,送不好他爹的货或多或少都是有影响的。”
“他要是给他爹坦白这是他的镖局,兴许他爹会高抬贵手,可他又是背着他爹经营的镖局,他并不想让他爹知道,”林泓看向万古川,“你说怎么办?”
万古川看着他,沉默了半晌,“你这朋友就是你吧?”
林泓:“……”
“不是我……”
“就是你。”
“不是……”
“是。”
“好吧!就是我!”林泓承认了,反正万古川也不会告诉他爹……吧?这……会不会啊?
他还是以防万一地补充了一句:“别告诉我爹。”
万古川笑了一下,“我要如何告诉他?”
“那就好。”林泓给自己也倒了一碗酒。
“你也是厉害,他想让你做官,你却去经商,就不怕他失望吗?”万古川看向窗外。
“怕啊,怎么不怕。”林泓想了一下,“啊不,我其实是怕他打我。”
万古川:“……”
“怕你还是做了。”万古川半瞌着眼睛,感受拂面的风。
“是啊。我说了不做官就是不做官,这得我自己决定吧?”
“你说得对。”万古川睁开眼睛,侧头看向他。自己不敢违抗父令,但林泓敢——这确实该是自己决定的事。
林泓头疼,“怎么说着说着就偏了,得想办法呀。”
万古川看着手中的酒,霞光在其间荡漾,“直接开箱子查一遍,要是没问题,也不会为难你的。”
“可是,货是加了封条的,拆了的话,对面的人不会收货。”这批货拒收了,林泓就不能拿回去让他爹卖了……
万古川想了想,有些印象,好像确实扣了一批货,因为押货的人倔得很,死活不让验。
现在南蛮有动静,不明来历的货不验不敢放。
“装的何物?”万古川侧头看他。
林泓回忆着,“我爹送去拍卖的,瓷器居多吧。”
“知道了。”
林泓:?
“你知道有屁用。”
“那你还是跟你爹坦白吧。”
林泓:“……”救命!
德致十七年。
震远大将军万於廷战死,其子万古川挂帅,咬牙死守国土最北方的尊严。
用最少的军饷,守最难守的城,直到南兵来援,反败为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