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无魂(无限)(201)
“你们不知道?来了有几月了。”林逐年放下茶盏,煞有介事,“林泓没来拜访几位老板倒是他失敬了。”
众人听到“林泓”这个名字都怔住了。
“是长瀛镖局的林泓吗?”马成全难以置信地确认了一遍。
“哦,原来认识。”林逐年笑了笑。
如遭雷击,马成全脸上的表情都僵住了,没想到一把捏开这柿子里头竟是石头!
竹璃书已经笑开了,花枝乱颤,“哎哟,我就说他那样的哪能是小城来的茶商之后啊!林大老板您这儿子着实有趣。”
“他这么说的?”林逐年知道自己这个儿子从来不假借他的名,偏要自己一个人硬闯,他林逐年能不心疼吗。
“虎父无犬子、虎父无犬子。”黎日东尴尬陪笑。
而这一句话狠狠剜了马成全一刀。
“确实是后生可畏。”蒋南初一改之前“黄口小儿”的评价。
夏德辰更过分:“我早就说林小公子人中龙凤,绝非池中物!”
在场的人都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风如晦事不关己地喝了口茶。
*
“谁掌握资本谁就有话语权”——马成全在他自己说的这句话上狠狠栽了个跟斗。
徵朝商业繁华自有它的道理,商业自由灵活,实行官商合作制,譬如,码头是商人经营,官府监督制。
商人自主负责码头,收取费用,官府只查账收税。这样更加灵活,也省去了诸多的麻烦手续,贸易来往自由。
这种制度也决定了商人管理权的主导地位。简而言之,商人不点头,这码头您别想用。当然,你也可以选择在稍远的码头下货,增加路费成本和风险。
奈何江南的商贾皆是见风使舵的好手,惟利是图流淌在血液里,有钱绝不少赚一分。
马成全带着儿子到长瀛镖局登门道歉的事情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
江南码头隶属长瀛镖局一事也是满城风雨,一改之前背地里讨论的压抑、各怀鬼胎的暗流涌动,林泓的诸多事迹已经成了众人饭后茶余津津乐道的话题。
不少人路过长瀛镖局都要好奇地张望上一眼,从前忌惮江南商会而不敢分食林泓手中大饼的商人纷纷闻风而动。
如林泓所料,他的长瀛镖局一时间门庭若市。
而始作俑者林逐年已经坐上了回京城的马车,“走了,你娘还在等我呢。你这个月好好忙吧,春节记得回家。”
一语成谶,林泓这个月忙得焦头烂额头发不贴背。手下一干镖师也是累得脏话连连,连程进玖都来给他帮忙了。林泓再不好意思,也得麻烦麻烦刀问寒山了。
这个月怨鬼似乎也很懂事没来找林泓的麻烦,再加上南方战场捷报不断,江南对铁马将军无不是赞赏,林泓听来也放心了,忙得一心一意。
议论声四起,众人各执己见,有人就奇了,手头握着码头,做何要走陆镖?
林泓其实也想过是否需要打通水镖的行当,只是走水镖需要购置船只,大点的货船需要在官府处登记,手续麻烦,逐层上报,耗时也长,而且江南的水镖业已然饱和。
只需要坐收码头的过路费已是市利三倍,所以根本不用去和水镖分一杯羹。
话说江南码头归林泓管这事吧,其实最早坐不住的,不是马成全,而是江南水镖之父黎日东。
这没办法,失了江南码头,他就是被折了翅膀的鹰。之前在宴会上同林泓闹得那么不快,他很担心林泓直接给他来个釜底抽薪。
那一日清晨,林泓刚打开长瀛镖局的门就看见在门口逡巡的黎日东。
“黎老板。”林泓打了个招呼。
“诶!林老板早上好,我正巧路过,过来看看。”黎日东表情尴尬,“林老板这镖局果真不错……”
这人来干嘛林泓可是清楚得很,“黎老板谬赞,既然来了不如进里面坐坐?”
林泓向来大度,更何况此时黎日东在他眼里就是一个大金元宝!
“林老板鸿俦鹤侣。” 黎日东如释重负,“叨扰了。”
再说那日马成全带着马与墨登门道歉时,马与墨的表情跟吃了屎一样,赵钢龙在旁边笑得毫不客气。
对于这些做派,林泓倒只是皮里阳秋。
*
一个月以来,林泓和各位老板的合作趋于稳定,他也不至于忙得连饭都来不及吃。
这天,林泓迎来了一位京城的客人。
顾云树牵着马站在长瀛镖局门口,俊脸上仍然带着痞笑,“林老板的名字在江南倒是好使,随口一问便知在何处了。”
林泓看着他,自那次之后已有月余,他还来不及思考要如何面对他。尴尬和十多年友情混杂得理不清楚。
*
“听说你爹同意你行商了?”顾云树问道。
“怎么个听说法?”林泓看向他。莫不然林逐年还能四处宣传自己的家事不成?
两人此时坐在屋子里,赏着庭院里的雪景。
柴火堆在旁边燃得正旺,案几上一个小炉正热着酒。
酒水冒出白雾,酒香弥漫了整个屋子。
“你之前行事低调,近日我却见长瀛镖局在京城里大肆宣传了起来,也能打听到长瀛镖局是林家二公子的了。”顾云树笑道,“一问我爹,就知道你爹同意了。恭喜。”
林泓有些惊讶,这一个月江南这边的生意太忙了,他并无暇顾及其他分局,只是捎信让柳风那边行事不必太过拘谨。
所以京城那厢该是他爹宣传的吧。
“林清泉啊,你果真是厉害,去年你买下那个武钧镖局我以为你只是一时兴起,没想到现在已经是个大老板了。”顾云树感叹。
小炉上的酒沸腾了,“咕咕”冒着泡,白雾更盛,酒香更浓。
“就是运气比较好。”林泓隔着湿布端下烫手的酒壶,把酒倒进杯子里,水声哗哗,白雾蒸腾,酒香扑鼻。
“我啊,还像是给我爹跑堂的伙计,而你已经是可以和天下第一商合作的林老板了。”顾云树并未吝啬他的赞扬,“走到今天还从未假借你爹的名字。”
“我是没办法了,你又不是不知道,除了自己硬闯还能如何?”林泓把酒递给他,自己端起一杯喝了一口,眼睛瞥向他,“你也别吹我了,天下镖局何其多,京城那块地我还排不上号——路长着呢。”
顾云树笑着,“反正比我强。”
庭院里冷冷清清,积雪覆盖在房檐上,树枝和假山也披着白雪,池塘结了薄薄的冰,水底鲜红的鱼儿一动不动,像睡着了。
雪悠悠地飘落。
冷风丝丝缕缕钻进来又被屋子里柴火的暖气驱逐了出去。
两厢沉默了许久。
“你当真和他在一起了吗。”顾云树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打破了沉默。
但两个人都清楚他话中的意思。
“嗯。”林泓垂眸抿了口酒。
顾云树明明早就有心理准备,听到他肯定的态度,表情还是变得很僵硬,绷紧的下颌线在微微抖,“我可以问为何吗?”
“为何啊……”林泓望进庭院的冬雪,他开始思考万古川之于自己是什么。
大概……
是危险时刻绝不缺席的守护。
是恐惧欲死里一声“别怕,我在。”
是迷茫无助里轻轻一句“我支持你”,便如暗室逢灯。
是他不知去哪也义无反顾愿意跟着的人。
是他愿意把一切托盘而出都给予的人。
他愿意同他袒露所有的真实和软弱。
每每想起他,便有不可言说的温柔卡在心头,哽咽在喉际。
更何况目成心许……
是……他想共度一生的人。
“哪有为什么,就因为我喜欢。”林泓看向顾云树,清澈眼底竟然还带着一丝无奈。
顾云树的眼睛微闪,心脏揪紧了,寒意和钝痛从中蔓延遍全身。他一言不发,没再看林泓,靠在椅子上望向庭院,目光却是空洞的,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