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几万里(59)
咸宁帝手指点了点:“你们一个两个的,朕可说不过你们!”
从文华殿出来,谢琢将咸宁帝的神情语气一一回忆了一遍,这时,徐伯明也到了殿前的台阶下,谢琢停下脚步,恭敬站到一侧。
他常在文华殿行走,遇到徐伯明不止一次两次,但通常都是他在侧旁作揖,徐伯明冷淡地颔首,算是全了礼节,连寒暄都几乎没有。
但这次,徐伯明停了下来:“听说那治疗腿上寒疾的药膏,是谢侍读所荐?效果极佳。”
谢琢语气恭敬:“谢某不敢居功,只是经常在千秋馆看诊,恰好知道这种膏药效果很好,又常听盛待诏提起阁老腿寒成疾,言语间很是挂念,才推荐给了盛待诏。”
“嗯,他向来都很有孝心。”
不过短短一次碰面,四天后,葛武找到谢琢:“公子,清源那边来了消息,说有人在查公子的户帖和生平,但没找到疑点,邻里也能作证,就罢手了。”
咸宁七年那场疫病,有些村镇十室九空,谢琢顶的那家户帖,亲友都已经病死了,而这之后,邻里认识的谢琢,都是谢琢本人,自然找不出任何疑点。
“应该是徐伯明。”谢琢不太意外,徐伯明如果不是格外谨慎,也坐不上这个位置、活不到现在。
“阁老是担心这个谢琢与谢贼有关?”书房里,盛浩元听完徐伯明的话,道,“小婿以前也曾怀疑过,在编纂《实录》的过程中,特别注意了一番,发现在看到涉及谢贼的记录时,谢延龄并没有什么情绪波动。闲聊时提起,他也对清源的气候风俗很是熟悉。而且当年谢家的男丁通通都被处死了,谢贼唯一的女儿也死在了流放路上,整个谢家都没人了。”
“嗯,无论何时,谨慎为上。”徐伯明眉心的褶皱很深,不笑时,看起来端重严肃,“那个温鸣如何了?”
盛浩元回答:“在城外的寺庙专心准备制科,现在看起来比以前听话了不少,不过还要再磋磨训导两次才行。阁老几年前看他的文章,就说他有真才实学,我看着,他终日苦读,才学应该又有精进,明年治河有功,应该不在话下。”
“嗯,既然已经听话,那就不用再放太多心思在他身上,等制科结束后,他的把柄被我们握在手里,只要不想死,就不会再挣扎了。”徐伯明吩咐道,“太学中又进了新人,不少京畿的举子明年春天也会入京,你都上心些,好好挑挑人选。”
盛浩元连忙应下:“小婿省得。”
“你心里清楚该怎么做就好。已经是年末,明年年初的考评,你在翰林院几年了,也该动上一动。吏部会空出一个位置来,到时候你去。”
吏部主管官员之事,掌天下文官的任免、考评、调动,油水最重、在六部中权力也是最大,盛浩元压着喜悦,拱手施礼:“谢阁老栽培!”
散衙后,谢琢掀开马车帘,又撞进了陆骁的一双笑眼里。
陆骁穿黑色常服,腕上戴着蜥皮护腕,问:“谢侍读今晚有安排吗?”
谢琢迟疑片刻,还是说了实话:“没有安排。”
陆骁眼里是明明白白的期待:“阿蠢在雅筑发现了一个做菜滋味很是不错的厨娘,谢侍读可以一起去吗?”
“……好。”
雅筑内都是单独的院子,院中以花树和曲水做装饰,很是清幽,也不会和旁人撞上。进入内里,沈愚已经到了。
一见陆骁把谢琢带来了,沈愚便吩咐:“快上菜上菜,为了这顿饭,我连午饭都没吃,吓得我娘以为我心情郁郁,要闹绝食,使唤我爹赶紧开库房让我挑点什么,开心开心!”
陆骁帮谢琢倒了一杯温茶,一边问:“那你有没有解释?”
沈愚眉飞色舞:“那必须没有解释!我去我爹库里挑了三块玉,其中两块正好可以嵌在我的新腰带上,剩下那块送你!我是不是很聪明?”
陆骁摆摆手:“是挺聪明,不过送我就算了,我拿着没什么用,全都嵌在你腰带上吧,我看看就行。”
“怎么就没用了,你可以攒着,送给你那个小——”
“青梅”两个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沈愚就被陆骁杀过来的眼风给吓到了,硬生生把话憋了回去,改口,“那个小侄女当见面礼。不过你真不要?那我还是自己留着吧。”
陆骁的哥哥有个女儿,才两岁大,叫陆催雪,这么说倒也没什么问题。
正好,菜上来了,沈愚立刻忘了刚刚差点说漏嘴的事情,拿起筷子,陶醉道:“好香,我不跟你们客气了,先吃为敬!”
菜肴的味道确实很不错,不过谢琢胃口不好,吃的也少,没多久就停了筷。
陆骁担心谢琢坐在席上,看他们吃饭会很无聊,就建议:“谢侍读可以去院中走走,梅树应该开花了,正好可以赏赏花消消食。”
沈愚也接话:“对对对,这里栽种的梅花品种都比较少见,还算值得一看!”
见谢琢起身,陆骁叮嘱:“斗篷记得要披上,还有手炉也要拿好,不要冷着了。”想了想,又补充,“才下过雪,院子里路滑,走路一定小心,不要摔着了。”
谢琢没有不耐烦,一一应下:“好,我会注意的。”
等谢琢去了院子里,见陆骁吃两口菜就要往外面看一眼,“担心”两个字都快写在脸上了,沈愚不明白:“陆二,谢侍读斗篷披着,手炉也拿好了,走路很小心,你还担心什么?”
陆骁专注地看着院子里的人,分心回答:“不知道外面风大不大,阿——谢侍读吹久了会冷的。”
“……”沈愚觉得,几日不见,他更看不懂陆骁了,“陆二,你怎么跟养女儿养妹妹似的,操不完的心。”
陆骁不准备解释,深沉道:“你不懂。”
他现在看着谢琢,总觉得他和小时候没什么不一样。他很想照顾他,想对他好,想把中间缺的这十一年全都补回来,还想问他这些年里,谁欺负你了,毒又是怎么回事,为了考科举,读书是不是很辛苦……
但同样也是因为中间缺失的这十一年,让他不知道应该从什么地方着手,又怕他心急了,露了痕迹,阿瓷会看出端倪。
他只好尽全力压制着,从小处着手,让谢琢慢慢接受、习惯他的照顾。
说起妹妹,沈愚转念想起自己的姐姐,思索了一会儿:“说起来,听我姐姐说,她们未出嫁的女子中间流传着一个什么榜,好像是按照男子的仪容才学来排的,如今的榜首,就是‘洛京琢玉郎’。
我姐还感慨,不知道多少女子欣羡谢侍读的姿仪。要我说,以谢侍读的风仪和容貌,无论哪个女子站在他身边,都会被比下去,单就容貌,谢侍读就比大多数女子都要好看!”
“那当然。”
阿瓷是最好看的!
刚这么一想,陆骁突然心中警觉,放下筷子:“不能这么说。”
沈愚疑惑:“什么不能这么说?”
陆骁严肃道:“你看谢侍读,他是个男子,怎么能和女子作比?在外人面前,你千万不能这么说!”
“哦,我不说就是了。”沈愚又觉得奇怪,他好像也没说什么啊,陆二的反应怎么这么大?
第38章 第三十八万里
每月逢一便是休沐日, 十二月十一,过了午后,葛武套了马等在门口, 不由抱怨:“公子日日去天章阁点卯,好不容易有个休息的日子, 那个姓盛的又要开什么文会, 梅花赏了又赏, 想来梅花都把人看厌了!公子, 你要不要像上次一样, 找个借口推脱过去?”
谢琢因为寒疾,冬日要比别人难过许多,葛武恨不得让谢琢待在卧房中, 点上十个八个炉子, 半点寒气都不受才好,哪里忍心他这么来回地奔波。
盛浩元的小聚和文会办得频繁, 谢琢不是次次都去,基本盛浩元请五次,他才会应一次, 外人看来, 也只会觉得他这是不好总拂同僚的颜面, 勉强应酬,不会将他划进二皇子一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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