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几万里(47)
他想,若是此刻,谢琢被冰雪包裹,那自己的温度,能不能令冰雪融化些许?
或者,透过冰雪,谢琢是否能感知到这一丝的暖意?
想到这里,陆骁低声道了句“冒犯了”,松开谢琢的手,将他整个人都抱到了怀里。
像是抱了一个雪人。
掌心扶在谢琢清瘦的后背,陆骁觉得自己的心跳有些快,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车内太过狭窄的原因,鼻尖萦绕的冷香也更加浓郁了,让他心尖发软发胀。
他转开注意力,想,以前在凌北时,他常常被他爹扔到雪地里练箭练槍,后来习惯后,就算只穿薄衣也不会风寒,母亲还总说他体热不怕冷。
现在想来,体热没什么不好。
陆骁垂下眼,将谢琢冰凉的手握进了自己热烫的掌中。
每一息都过得很慢,但又好像过得太快了,没过多久,葛武的声音就穿过车帘传进来:“陆小侯爷,到了,可要搭把手?”
“不用。”
很快,陆骁拦腰抱着昏迷的谢琢,稳稳地下了马车。
接着,葛武先去点了灯,又去安置马车和马匹,葛叔则去了厨房,烧取暖的炉子。
陆骁熟门熟路地抱着谢琢走进卧房,将人小心地放到床榻上,顺手将从马车上带下来的木盒也放到了床边。
脱去谢琢的外袍,陆骁将棉衾展开,仔细盖到谢琢身上,还掖了被角。
没过多久,葛武端着一个暖炉进来,放到了床边几步远的地方。
见谢琢额头上覆盖着一层细细的冷汗,像是连睡梦中也感到不安,发出极轻的呓语。
葛武想了想,有些不好意思:“我手上都是炉灰,不方便,劳烦陆小侯爷把那个木盒里的玉佩拿出来,放到公子枕下或者公子的手里。”
“玉佩?”
葛武没好说他觉得洛京这地方邪门,只解释道:“公子从小就容易惊梦,听我爹说,公子的父亲在公子很小的时候,就让公子睡觉时握着这个玉佩,说这枚玉佩带有杀伐之气,可以安魂镇惊,很有用。”
陆骁记下:“好。”
等葛武离开后,陆骁拿起放在床边的木盒,准备将里面的玉佩拿出来。
一边又想,看起来,谢琢幼时虽然体弱,但他父母极是珍爱他,明明不信鬼神,却去庙里点了灯,还找来了这块玉佩,一切不过是为了一点微弱的希望。
玉佩不一定真的能安眠,但想来,谢琢伴着这枚玉佩入睡,应该就像有父母陪伴一般吧?
只是刚一打开,看清盒中的玉佩,陆骁就蓦地怔在了原地。
咸宁二年,陆渊率军攻入柔然王庭,从可汗的宝库中找到了一对玉佩,见其玉质极佳,雕工简约流利,颇为喜爱,便将玉佩带回,一枚给了陆骁,另一枚给了谢衡刚出生的孩子。
陆骁自己那一枚,好好在他房中放着。
另一枚,当年谢家灭门时,可能在混乱中遗失了,也有可能——一直在阿瓷那里。
他注视着玉佩上熟悉的纹路,又不由地将视线移到了谢琢身上。
怪不得……
怪不得谢琢是男子,却扎了耳洞,会喜欢胭脂和耳坠,身上会有冷香,不喜与人肢体接触,会买花环手串和发簪,净面、沐浴、换衣时,从不会让人进卧房,曾说自己没有父母也没有家人,也不会考虑娶亲……
原来,吃完斫脍回程的路上,谢琢在马车内睡着,呓语般叫的那声“哥哥”,叫的是他。
原来……
他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故意疏远他,在他追问理由时,回答“因为你是陆骁”,又在月色下,说出那句“会难过如死”?
他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只身踏入洛京,踏入朝堂,面对那些生生将他父亲折磨至死、逼得他满门皆亡的人?
陆骁喉口涩痛。
不知道阿瓷这些年里,有多害怕,多痛,多恨,多孤独。
不知道让他夜夜惊醒的梦里,是不是仍是那条冰雪千里的流放路。
不知道他冷了,热了,苦了,疼了,有没有人安慰照顾。
心绪震荡,陆骁将玉佩小心地放进谢琢手中,收回手后,他颤着指尖,想轻轻碰碰谢琢的头发,又在即将触到时停住——
原来,他的阿瓷妹妹,已经来找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 比一个在雪地里踩出的脚印都是爱你的形状的心~谢谢看文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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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提茶瓶”的描述,出自《东京梦华录》。
第31章 第三十一万里
张召觉得实在太奇怪了。
他家侯爷一直到半夜才脚步匆匆地回府, 先是在住了好几年的侯府里走错了路,迷路迷得差点直接往水池里去了。
被他拉着转了方向后,走进庭院, 又突然停下步子, 站着发起呆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张召都等地打哈欠了,发现他家侯爷终于动了动。
就在他以为, 这下能回卧房睡觉了吧,没想到陆骁又命他掌灯, 火急火燎地拿着一串钥匙去开了库房。
这些年御赐的东西都被堆在一个空置的院子里, 府中库房唯一存放的,就是陆骁买给小青梅的各种物什:泥人, 风筝, 胭脂, 屏风,珠钗, 蔷薇水,耳坠,布料, 花瓶, 各种宝石珍珠……
张召不知道自家侯爷突然发了什么疯, 竟然大半夜地开始清点库里的东西。但东西实在太多了,两个人还没清点到一半,脑子先晕了。
直接累得往地上一坐, 张召把烛台随便放下,揉了揉额头,想起什么来:“侯爷, 你不是去找谢侍读了吗,没找着?”
“找到了,”陆骁倏地停下话。
阿瓷妹妹肯定不希望有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张召不解:“然后呢?”
“没什么。”陆骁又出了会儿神,突然问,“有没有能伪装喉结的东西?”
张召不知道话题为什么变得这么快,但还是认真想了想,回答:“有的,侯爷你忘了,以前在凌北时,北狄不是派过长得好看的死士,隐藏了喉结,假扮成女子窃密行刺吗?既然有东西能隐藏喉结,肯定就有东西能伪装喉结。那些话本里,不也常常提到易容术?”
他比了比动作,“就跟那些话本一样,把什么东西往脖子这里一贴,喉结就出现了,神仙也看不出来是假的。”
陆骁点点头:“那女子的嗓音能变得——”觉得“沙哑”这个词不准确,谢琢嗓音很是清越,于是他换了个形容,“像男子?”
“这个我知道,有种药,连续喝上一段时间,就能完全改变人的嗓音,再熟悉的人都听不出来。”张召以为自家侯爷是对奇门异术感兴趣,出主意,“凌北那边有师傅专门研究这些东西,什么改变身形的高矮胖瘦,男子伪装成女子,或者女子伪装成男子,年轻的伪装成须发斑白的老丈,侯爷要是感兴趣,可以写信去探讨探讨?”
“不用。”陆骁神思不属,他只是在想,弄出喉结和改变声线,肯定都很难受。
他忽地忆起他第一次见到阿瓷时,阿瓷穿一身鹅黄色的衣裙,上面绣着的蜻蜓栩栩如生,头发梳作双丫髻,缀着两个铃铛,玉雪精致,香香软软,又爱喊哥哥撒娇,常让他不知道怎么办好。
后来刚进初秋,阿瓷身体弱,怕冷,就穿上了白狐裘,小小的裹在毛绒绒的雪团里,因为狐裘很重,在庭院里走路都要他牵着手,一小步一小步地慢慢迈才行。
张召觉得自家侯爷今天实在是太奇怪了,说不了两句话就开始出神,他问回之前的问题,“你找到谢侍读了,然后呢?”
“他病了,葛武说谢侍读犯寒疾时,不允许任何人守在卧房中,就把我赶回来了,我明天天亮了再过去看看。”
陆骁一边回答一边想,昏迷时毫无意识,确实很容易暴露自己的秘密,阿瓷很聪明。
至于从重逢到现在,阿瓷明明还记得他,却没有与他相认,他虽然是有点委屈,但完全能理解其中的缘由。
当初,他的父亲陆渊和阿瓷的父亲谢衡是至交挚友,他父亲接手凌北后,两家也时常书信往来,没有断过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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