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驸马,真皇后(224)
第二日贺顾醒了个大早,他心里有事,睡得并不安稳,只是征野自然不可能这么短时间就能在京城和阳溪二地往返,他就是跑死了马,最快约莫也得到明早才能回来。
贺顾不敢笃定自己的猜测一定是对的,但倘若是对的,那除夕宫宴、陛下病弱、京畿防务尽在纪鸿之手,他又是那样死心塌地的跟着太子,一旦出了乱子……
三殿下可还在京中。
而且绝不仅仅如此,他是皇帝的亲儿子、更是圣上亲封的一品亲王,必然在除夕宫宴宴饮之列,倘若太子真要有什么动作,他必然是躲不过的。
虽然他也在京郊庄子留了些人马给三殿下,可是毕竟只有寥寥二百来号人,就算都是数一数二的好手,可真要是出了什么乱子,这点人手混乱之中能否赶得上、为他所用尚且不知,就算赶上了,又如何能与数万京畿禁军相当?
以贺顾对太子的了解,裴昭元的疑心有多重,这世上没人会比他更清楚,皇上心中偏向谁,就算有意掩饰,就算瞒过了文武朝臣,却也未必就一定能瞒得住裴昭元,太子如今境况如何有目共睹,不说究竟失没失了圣心,但宋家一去,已然相当断了一臂,元气大伤,裴昭元正是愤懑时候,一旦意识到三殿下对他的威胁,以此人心性,会不会发疯完全是未可知的事。
如今京中三殿下又忽然失了联系……
三殿下一向是再稳妥不过的,他绝不会无缘无故与贺顾断了联系叫他担心,何况如今贺顾还揣着个小的,三殿下绝不会如此……
京中究竟怎么了?
贺顾越想越觉得焦躁不安,只是短短一个白天过去,嘴里便长了老大一个燎泡,舌头一碰就疼的半边脸都在轻微抽搐。
他近些时日怎么就这样松懈,怎么就没有提前想到这一层呢?
若是他想到了,就能……就能……
……好像也不能如何。
太子的疑心病是从何而来,多半十成有九成都是继承了他那老谋深算的皇父,若把人调进京中,必然招致皇帝猜忌,猜忌他也没什么,可若是牵连到三殿下,三殿下如今手里唯一一副筹码便是君父的偏爱,倘若叫皇帝以为他也是个蝇营狗苟、算计谋划皇位的,定然会心生嫌隙。
不能如此。
贺顾脑袋里思来想去,恍惚神游天外,一整日言定野在他耳边叨叨了些什么贺顾也没太留意去听,只是有一搭没一搭敷衍的“嗯嗯”。
天色昏暗,又要入夜了。
贺顾靠在帐子里的炭火边裹着棉衣出神,言定野在旁边一边嗑糖炒瓜子一边叭叭,活像只聒噪的鸭子。
“表哥,你怎么一整天都懒洋洋没精打采的,我是担心你一个人在阳溪过年太寂寞才来陪你的,你倒好,叫你比刀练剑你都不去,叫你喝酒你也不喝,坐在这里一整天了,以前你不是这样的,怎么来了阳溪,倒像个抱窝的老母鸡……”
贺顾抬起眼睑瞥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凉飕飕道:“你说谁像抱窝的老母鸡?你再说一遍。”
言定野:“……”
言大少爷正要为自己的嘴贱告饶,外头却忽然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急促马蹄声,随即而来的是亲兵的惊呼声、喧嚣的人声、一时乱作一团。
贺顾却忽然一扫方才懒洋洋的模样,那双明亮如星子的眸子一下子全部睁开了,他“蹭”的一声猛地站了起来,抬眼便朝帐帘方向看去。
果然还没有两个呼吸的功夫,帐帘便被人掀开了——
是征野回来了。
他一身厚重的棉袍已然沾了寒露,征野一进营帐,便裹挟着一股刺骨的冷风扑面而来,不过短短一日,征野的脸便被如刀般冷厉的北风吹的有些皲裂,嘴唇也干燥起皮,显然一路风雪兼程,也不知是如何的快马加鞭,竟然赶在这时候便回来了。
贺顾的心猛然提到了嗓子眼,三步并作两步踱到他面前,一把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疾声道:“怎么样?”
征野看着贺顾,嗓音干哑,答道:“爷……京畿戒严,外城七门皆闭,任何人等不得进出,每个门都有禁军把守,密不透风。”
贺顾脑子里空白了短短一瞬,很快眼前便开始有些晕眩,他脑海里嗡嗡作响,两腿一软,险些没站稳。
“表哥你怎么了!”
“爷!”
征野和言定野都让他吓了一跳,立时要上来扶他,贺顾却一把推开了他们,他站定身子,长吸了一口气。
猝不及防。
……可越是这样的时候,越不能乱。
征野心知此事事关重大,只一言不发看着贺顾,并未贸然开口。
言定野却是一头雾水,着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原来表哥是叫征野回京去么,眼下不是在年节里吗,京城怎么还戒严了?这是……”
贺顾打断了他,只道:“你速速回承河去,告诉……”
话到此处,却又顿在了嘴边。
杨问秉如今尚未拔营回承河。
……而且他若没猜错,失了君心,太子多半已然觉察,不愿坐以待毙,这一回是真的要拼死一搏了,若把定野叫回去通风报信搬救兵,成了……日后有勤王之功自然好,但若是三殿下与他有个不测,言定野是言家的独苗,如今他的所作所为便是言家的所作所为,言家贸然站队,万一日后是裴昭元登基……必不会容得下他们。
……他不能因为自己的私心和与三殿下的干系,便带累了整个外祖家。
贺顾闭了闭眼,嗓音有些干涩。
“……罢了,你不要去了。”
言定野急道:“不是,究竟是什么事,表哥你这样,我能放得了心吗?”
贺顾却并不回答,只是一把拽过了旁边挂着的外袍草草披上,捡了条系带便把手腕处垂坠的衣袍扎了个整整齐齐。
他低着头一言不发,一圈圈的系着袖口,征野一见便知道侯爷这是要用马,只是这次征野却并未开口阻拦。
征野转头唤道:“来人!”
外头守着的亲兵立刻进了营帐单膝跪下。
贺顾面无表情,声音却一字一句的,清明又冷肃:“备马,我们去见周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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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皇宫。
逢年过节,皇家宴饮朝臣勋贵,一向是常事。
春秋两季,天气宜人、景致也宜人,皇后娘娘爱看花,陛下就总吩咐内廷、内务二司,常在御苑花园里设宴款待群臣王公,曲水流觞,倒也雅致。
但是到了冬天,外头冷的能冻掉鼻子,自然便得挪回宫里,英鸾殿就一向是帝后礼宴群臣的所在。
只是从来没有人想到过,有一天,这处一向觥筹交错、笑语晏晏的大内贵地,竟然会成为叫众人噤若寒蝉、牢不可破的囚笼。
瓷盏摔碎在光滑的地面,声音既刺耳又叫人心惊肉跳。
“疯了!大哥是不是疯了!”
“忠王殿下您还是别再砸了……就算再砸他十个八个的杯子,咱们也出不去啊。”
一个头发胡子一把花白的老大人被几人扶着,坐在门边的小凳子上颤悠悠道。
他不开口还好,一开口裴昭临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扭头看着他便横眉毛竖眼睛的怒道:“那余大人倒是说说,本王还能怎么办?咱们已经被关在这里快整整五日了!他这是谋逆!他这是逼宫!这是乱臣贼子所为!难道你们还看不出来吗?咱们都被关在这里了,只有陈家人被弄出去了,难道这还不够清楚吗?难道龚大人、余大人、王老大人、事到如今了,众位大人还要再替他说话,扯什么仁厚贤德、天命所向吗?”
一个胖乎乎的老大人捋了捋胡子,摇头道:“王爷可万万莫胡说,臣等可并不曾说过什么天命所向这样的混账话,我大越朝的君父只有陛下一人,也只有陛下一人能够民心所向、天命所归。”
裴昭临摆手不耐烦道:“行行行行,别跟本王扯犊子了,本王砸杯子出不去,难不成你们在这里干坐着就能出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