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月(13)
岑亦沉声说:“墨儿 ,忘了爹怎么说的?”
小孩儿站直了身,仰起头乖乖叫了岑亦一声爹,才转头对着岑夜阑笑,脸颊红红,兴奋得不行,“二叔!”
“墨儿好久不见二叔了,二叔都不来看墨儿。”
岑夜阑伸手摸了摸小孩儿的脑袋,冷峻的眉眼稍稍柔和起来。
小孩儿举着同他一般高的木枪,神气地比划了几下,喋喋不休,说:“二叔,墨儿有好好练枪法,到时候和二叔和爹爹一般,保家卫国。”
岑夜阑脸上浮现淡淡的笑,“你乖。”
元徵还是头一回见岑夜阑露出这副神情,看着他脸上的笑容,心里动了动,不知怎的,竟莫名觉得柔软,移不开眼睛。
第21章
当天胡人并未来袭,他们得已稍作休整。
第二天,天将亮,战鼓就已经敲响了。
北境隆冬天,刮着刀子似的冷风,雾气重,隐约见浓雾里胡人队列齐整,乌泱泱地已经在城门口叫阵了。
岑夜阑站在城墙边,居高临下,目光直锁定胡人军中,高坐马背的男人。
这人身材高大,生了双绿莹莹的眼瞳,眼窝深,鼻梁高挺,一张脸轮廓分明,颇具攻击性。他正冲着岑夜阑笑,一扬手,周遭都安静了下来。
“岑夜阑,你再不来,”延勒笑道:“我就摘了你兄长的脑袋给你送瀚州城去了。”
岑夜阑神情冷淡,“三年不见,你还是只会口出狂言么?”
他二人都是武艺卓绝之辈,声音清晰回荡,让人为之一振。
延勒不以为意直接笑了出来,说:“三年前你我交手还未分出胜负,我惦记了三年,如今,”他抬头看着岑夜阑,挑衅道:“你可敢再同我一战?”
岑夜阑波澜不惊,高站城楼如挺拔松柏,不屈不折,淡淡道:“要战便战。”
东方日头渐升,古老斑驳的城墙上战鼓声擂动,鼓声激越,岑亦、元徵、和方靖都在观战。
岑亦说:“延勒一向心高气傲,败在阿阑手下之后一直心有不甘,这么多年了,还是这样。”
元徵直勾勾地盯着城下看,一言不发。
岑夜阑一身玄甲,手持银枪,高高坐在马背上,气势凛冽逼人。
岑亦道:“胡人此番是有备而来,一路势如破竹。北沧关苦战了这些天,陇沙堡又传来败绩,军中士气低迷,昨日援军一来方才大振,”他顿了顿,道:“延勒这是想借阿阑挫挫我军锐气啊。”
方靖小声说:“这蛮人休想,岑将军怎么可能会输给他。”
岑夜阑这些年鲜有败绩,大燕上下对岑夜阑都有种盲目的信任,方靖转过头,问元徵,说:“是吧,阿徵。”
元徵下意识地就想嗯一声,那边岑夜阑和延勒却已经交上了手,刀枪碰撞的一瞬间,二人已经走了数招。元徵皱了皱眉毛,一只手搭在城墙上,轻轻敲了敲,没有说话。
旁观者清,元徵是武道内行,看他二人甫一交手就知道这个延勒不能小觑。
方靖得不到回应,又去看岑亦,岑亦只笑了笑,就听元徵说:“岑夜阑不会输。”
少年人侧身靠着城墙,语气不容置喙,透着股子桀骜劲儿,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底下交战的二人。
岑亦若有所思地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下去。
诚然,延勒不是好相与之辈。
岑夜阑和延勒认识很多年了。当年他义父就是败在胡人大将玄戈手中,那一战打得惨烈,他义父以身殉国,玄戈数月后重伤不愈而亡。
延勒是玄戈教出来的。
枪尖划在刀刃上迸发出一记刺耳声响,周遭俱是胡人和大燕将士喊战之声,鼓声越发急促。
延勒攥住长刀挑开直直绽开的枪花,刀尖一荡逼向岑夜阑面门,口中却是倏然一笑,瞳色更深,狼也似的有几分狠色,低笑道:“痛快!”
“在王庭憋了三年,我可无时无刻不记挂着岑将军。”
岑夜阑冷漠以对,胯下骏马扬颈长嘶,他一个后仰避开延勒杀招,银枪一旋,蛟龙似的直刺他胸膛。
延勒低哼一声,二人对战激烈,他道:“岑将军,这场仗,你们赢不了。”
“不如投我帐下如何,”延勒笑道:“大燕许你的东西我一样不少,高官厚禄,还封你做王,怎么样?”
岑夜阑冷冷道:“延勒,你这三年只学了这点饶舌的功夫?”
延勒叹气道:“岑将军,我是真舍不得你死。”
下一瞬,延勒却被逼到近前的银枪封住了话,刀枪狠狠相撞,二人都震了震,战马扬蹄嘶鸣。他挥了挥手中的长刀,喝了声好,却收了说笑的心思,没有再大意。
战场上没人敢轻敌,更没人敢轻视岑夜阑。
延勒同样如此。
二人难分胜负,战况愈炽,元徵远远地看着岑夜阑,耳边尽是鼓声和将士的呼喊声,胸口无端滚烫,如烧了沸水,竟有些难抑的沸腾。
临了,岑夜阑胜了一筹,削去延勒头上盔甲,他面容冰冷,枪尖直指延勒的脖子,气劲森寒,生生在颈项间划开了一道浅浅的口子。
若非延勒反应敏锐,拿刀一格,只怕就要血溅当场。
刹那间,鼓声轰然如雷,城墙将士群情沸腾,一声一声激昂的“岑将军”此起彼伏,几乎震破苍穹。
延勒浑不在意散乱的头发,慢慢地拿手揩了下脖子,指尖一片濡湿。
岑夜阑斜斜地提着枪,一手勒着缰绳,他抬银枪指着延勒,说:“你输了。”
延勒舔了下手指的血,盯着岑夜阑,微笑道:“没到最后,孰胜孰负尚未可知。”
“岑将军,咱们走着瞧。”
第22章
岑夜阑当众赢了延勒,他回去时,北沧关将士沸腾不已,一扫颓势,好像能战千军万马,无可匹敌。
元徵远远看着,不得不承认,岑夜阑是天生的将才。他身上有种独特的魅力,只消往那一站,就能让人安心。
偏这个人不但心肠软,身体也藏着那么个妙处,柔软得不像话。
元徵的目光太过露骨直白,岑夜阑偏头看了过来,二人目光对上,又慢慢地移了开去,不作多余停留。
元徵心里不快,忍了忍,到底没有当场发作。
回了关,岑亦屏退了多余的人,抬手按了按他的右臂,道:“感觉如何?”
岑夜阑怔了怔,“没事。”
岑亦说:“阿阑,你连我也瞒?”
“延勒是胡人第一勇士,一向以力见长,我同他交过手,”岑亦说,“他的刀,不是那般好接的。”
岑夜阑垂下眼睛,说:“兄长不必担心,不过是有些酸乏,休息片刻便好。”
岑亦看着岑夜阑,将几个白瓷药瓶放在桌上,道:“也罢,药是小苏大夫留下的,你记着用,如有不便让下人来。”
岑夜阑抬起头,脸上露出个极淡的笑容,“好,多谢兄长。”
岑亦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谢就见外了。”
“阿阑,你今日赢延勒,实在是赢的很漂亮,”岑亦语气里有几分怅然,“小叔叔真是很疼你,他将所有都教给了你。”
“适才见你用那杆流火枪,我好像看见了小叔叔的影子。”
岑夜阑顿了顿,没有说话。他是岑熹一手教出来的,领兵打仗也好,枪法武学也罢,都是承袭岑熹。
岑亦自小就仰慕岑熹,总是跟在岑熹身后。
半晌,岑夜阑说:“兄长,自小到大,你都是义父的骄傲。”
岑亦怔了怔,不置可否地笑笑,没有再说什么。
岑亦走了,屋子里静了下来,岑夜阑熟稔地取下身上甲胄,抬了抬右臂,手指都在隐隐发颤。
延勒天生神勇,力道刚猛,一刀挥下如有千钧。
岑夜阑上次同他交手还是三年前,三年过去,延勒赫然从未荒废过武学。
他想起丢失的陇沙堡,玉屏关仍在僵持,战火绵延。这三年里,胡人没有发起过大范围的入侵,如今养精蓄锐三载,卷土重来,所求必然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