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奴儿(63)
“如何?”
轩辕凛开口,院正不敢隐瞒,照实说了,轩辕凛沉默下来,便是程欢不开口,他也知道,这病八成是因他而起。
可眼下外敌环伺,又藏匿于暗中,轩辕凛不敢拿程欢安危冒险,也就无法将人放在眼皮子底下照料。
他抬手捏了捏眼眶:“往后他便由你一手照料,这宫里不管发生了什么,都要以他为先,可明白了?”
院正连忙磕头领命,心里却十分微妙,总觉得这吩咐透着股古怪,皇家的差事果然很是蹊跷,回头他还是写信问问自己那在郧县养老的父亲吧,能在太医院待到告老还乡,定然比他更明白这宫里的弯弯绕。
张尽忠送了院正出去,命小太监守着药炉子煎药,自己进去伺候轩辕凛梳洗,眼看着天色将明,他既然已经回来,定然是要早朝的,再不歇息,精神就要跟不上了。
然而轩辕凛却摇了摇头,仍旧看着程欢出神,许久才道:“朕……当初做错了。”
张尽忠心里一跳,连忙垂下头,他不敢搭话,也不敢听。
轩辕凛却也没在意他心里如何想,只探手摸了摸程欢耳后,那里还有没擦干净的血迹,这一路下来,早就风干了,却仍旧死死黏在皮肤上,仿佛一块血色的疤。
他这一伸手,张尽忠才瞧见他手上包着布条,还隐约能瞧见血迹,当即唬了一跳:“皇上受伤了?太医在您怎么也不说一声!”
他往外走,要去宣太医,被轩辕凛瞪了一眼才停下来,苦着脸看过来:“事关龙体,岂可儿戏。”
轩辕凛没理会他,只看了看天色,马上要亮了,该早朝了。
他却没上床休息,反而一弯腰将程欢抱了起来:“朕送他去太极殿……今日他来这里的事,朕不希望第四个人知道。”
张尽忠连忙答应下来,因着要保密,主仆二人都不敢声张,张尽忠提了灯笼给轩辕凛照明,一路偷偷摸摸到了太极殿。
先皇后祭典过去,这里又冷清下来,只有春和春明两个小太监守着,听见敲门声过了几息才来开门,一见张尽忠就是一愣,这大半夜的,怎么跑这里来了?
然而后面还有个轩辕凛。
两个小太监冷不丁一见他,唬的一哆嗦,连忙伏地叩首请安。
“起吧。”
轩辕凛脚步不停的进了大殿,径直进了主殿,张尽忠一愣,连忙追上去:“皇上,这可是主殿……”
“朕知道。”
他弯下腰,轻手轻脚的将程欢放在床榻上:“以后他就是这太极殿的主子。”
张尽忠瞳孔一缩,轩辕凛这是……要把程欢收入后宫?!
他连忙跪下:“皇上,不可,程欢乃是阉人……如何能入后宫,这要是传出去,天下都会耻笑您的!”
轩辕凛眉头一拧:“待此间事了,朕自然有法子让天下人闭嘴……你只管照料好他。”
张尽忠听得心惊肉跳,看着轩辕凛,越看越觉得他像极了先帝,当初先帝执意要让先皇后以宫妃之身入朝的时候,也是这般决绝,仿佛是付出什么都没关系……
可代价也十分惨重,直到今日仍旧被杏林中人诟病,先皇后更是一生都在被质疑嘲讽。
然而程欢的情形比先皇后还要艰难,他是个阉人,怎么会被朝臣接受?若是因此激怒朝臣,要死谏,皇帝能如何?
程欢和天下,何须取舍?!
张尽忠砰砰砰磕了几个头:“求皇上三思!”
轩辕凛心意已决,却不欲让张尽忠忧虑,便摇了摇头:“起来吧,朕不过是一提。”
张尽忠却不这么觉得,轩辕凛的性子像极了先皇,既然说了要做,不管前路如何艰难,是一定会做的,可程欢,程欢该怎么办呢……
第66章 凉京2
虽说轩辕凛出宫算是微服私访,可他素来勤恳,一连几天不上朝是从来没有的事情,朝中大臣差不多都猜了个大概,此时见他安然无恙,心里多少松了口气,又有些不满,眼看着要散朝,几位宗室便相携去求见。
御书房里已经堆积了不少折子,多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轩辕凛看得心不在焉,也不知道程欢现在睡醒了没有……
张尽忠小声提醒他:“几位老王爷来了。”
轩辕凛抬手揉揉鼻梁,他倒是猜到了,只是懒得理会,轩辕一族枝繁叶茂,养着的闲散宗室不少,却多是不问政事,只知享乐的,唯有这种时候才会冒出来。
他心里不耐烦和这些人周旋,偏对方的辈分又高,也不好怠慢太过,着实让人头疼。
“宣吧……还有贤王。”
张尽忠忍不住看了他一眼,有些同情轩辕净,每每遇见这些宗室,他总要被拉出来做挡箭牌,偏偏皇命不可违,只能硬着头皮上,如今倒是被练出来一身铜皮铁骨,以至于宗室一瞧见他就觉得头疼。
他看看时辰,觉得轩辕净这一来,宗室们也耽误不了多长时间,早膳应当不会误了时辰,便放下心来,命小太监去传召贤王,却不等小太监出门,外头就传来轩辕净的声音。
“几位王叔也在?如此倒是免了本王再跑一趟。”
张尽忠推门出去,就听见轩辕净笑吟吟道:“本王自然不会冤枉宗室子弟,只是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如此才要请几位兄弟去喝盏茶,几位王叔在此倒是刚好,本王见了皇上,便与几位同行出宫拜访。”
几位宗室的脸色变了变,对视一眼,皆有些惶恐,一时间也不敢再去触轩辕凛的眉头。
虽然轩辕净口口声声说是皇帝私访时瞧见了宗室子弟肆意妄为,可哪里就能那么巧,若说他没有私底下去查,谁都不敢信。
何况轩辕净是皇帝胞兄,曾经也是与皇位擦肩而过的人,调查宗室这样敏感的事情,没有皇帝的授意,他怎么敢呢?
莫不是他们这些老骨头,终于碍了眼,要被这年轻的皇帝寻着着借口给废了?
众人都是惊疑不定,戳在门口半晌没动弹。
张尽忠轻轻咳了一声:“几位王爷请吧,皇上宣召。”
几人被惊得一哆嗦,齐齐摆手:“我们这些人不过是久不见皇上,挂心圣体,如今皇上忙于政务,怎好耽搁,请公公代我等向皇上请安。”
轩辕净面露惊讶:“既然都来了,自然还是亲自去的好……也正好稍待片刻,本王求见皇上还有些要务……”
话音未落,众人便一边摆手一边朝外走了。
轩辕净眼见人越走越远,脸上的惊讶慢慢散去,变成了浅淡的冷笑:“食君之禄,却不知为君分忧。”
张尽忠垂下头假装没听见,等他不再出声才开口:“皇上等您呢。”
轩辕净对见轩辕凛没什么兴趣,倒是好奇程欢:“人呢?本王想去瞧瞧他。”
贤王去瞧程欢?
这俩人又没什么交情,去瞧什么呢?
张尽忠想起程欢被带回来时的凄惨样子,心里顿时警惕起来,程欢虽然人笨了些,可也不会自己把自己折腾成那个样子。
他假装没听见,抬头看看天色:“早膳的时辰了,殿下还是快进去吧,想必今日会留膳。”
轩辕净哭笑不得,也不再和张尽忠纠缠,抬脚进了御书房,里头轩辕凛脸色看着不太好,这也难怪,一路上追杀不断,他每逢夏日,又颇有些厌食,还要花费心思照料程欢,想必是累坏了。
“皇上,伤口可请御医看过了?”
他不说,轩辕凛都要忘了,此时听他一提便瞥了一眼:“皮肉伤,不碍事。”
他略一沉吟:“宗室的确该整顿了,只是这样得罪人的差事,朕原本不想你去做的。”
然而方才轩辕净当着宗室的面说了那样的话,这差事即便换了人负责,账也还会被算在他头上,倒不如彻底交给他去做。
宗室这些污糟事,说到底不过是查静王捎带出来的,算不得多么紧要,虽说静王有不臣之心,可这些暗地里与他来往的宗室子弟却未必真的有胆子做什么。
只是轩辕凛看宗室不顺眼许久,既然查出来些把柄,正好可以敲打一番,有这个由头在,日后不管是削了爵位还是降等袭爵,都有个说法。
“能为君分忧,是臣之幸。”
眼见他还要谈政事,轩辕净连忙转了话题:“皇上可用过早膳了,臣想着来蹭顿饭。”
轩辕凛一顿,眼神幽幽的瞥了他一眼,原本他是想偷偷去太极殿寻程欢的,若是留轩辕净用膳,就去不成了。
然而他心里也清楚的很,青天白日,他便是再想着程欢,也不好真的这时候去,倘若被人瞧见,便又是一桩麻烦。
他心里叹气,面上却不见多少端倪,只抬了抬手,命张尽忠将早膳摆在大明宫。
虽说那幽幽一瞥不过转瞬,可轩辕净还是被瞧的身上一凉,不由抬手摸了摸胳膊,颇有些无奈的笑了笑。
“臣此来还想和皇上讨些好药。”
轩辕凛一顿:“你受伤了?”
“是小七,非要与付将军比试,一身伤的回来却不肯上药,臣和皇上讨些,回头好压着他听话些。”
轩辕凛眉头一拧:“皇兄的脾性也太过温软,不听话的奴才要来何用?”
轩辕净一噎,无奈的看了他一眼:“皇上,这人不听话自然有不听话的乐趣,皇室子弟,难道还少言听计从的人不成?”
这话在轩辕凛听来便是全然的歪门邪说,又不是枕边人,不听话便不听话了,奴才怎么行呢?
他正要反驳,忽的一顿,想起了程欢因为不听话受的那些苦,什么话就都噎在了喉咙里。
他没了多聊的兴致,站起来朝外走,心口却有些说不出来的不痛快,沉闷闷的,压得人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