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美人帝师手册(94)
楚棠根本没转身,沉默了一下,道:“你别哭。”
黎原盛说郁恪脸上也长了疹子,本来就疼了,哭起来就更疼了。
郁恪艰涩的话语传来:“我没哭……哥哥昨天才和我说过,不让我哭的,我都记着。”
“是因为那天你碰到了郁慎吗?”楚棠问道。
郁恪说:“应该是吧……哥哥,你有没有事,月容说你无恙,可我还是好担心你……”
“我很好。”楚棠柔声道。
郁恪喃喃道:“幸好那日你没有碰到他,幸好……”
如果那日是楚棠接住了郁慎,后果不堪设想。
天花这种病,潜伏期可长可短,在郁慎身上,长了红斑点后好几天才爆发。而郁恪身体健壮,抵抗力强,本该不容易染上,可他碰到郁慎的那天,刚好高烧康复、胸膛重伤,竟一下子中了招。
郁恪低低咳了几声,自嘲道:“谁叫我不听哥哥的话爱惜身体,这可真是我的报应。”
楚棠道:“会好起来的。”
郁恪道:“本来这一个月都应该时刻在哥哥身边的,可是我……不能让你有危险。我好不甘心,我只剩最后这些天的机会了,可现在却没有了。”
他的声音微微哽咽,听起来可怜又委屈,确实是很不甘心了。
楚棠默不作声。
郁恪小声说:“我不知道会不会好起来。要不哥哥先回家吧,我……我能撑得住的。”
楚棠的嗓音一如既往的清冷:“真的吗?”
“真的。只是……哥哥有没有戴手套?”郁恪仿佛吸了下鼻子,好像下了很大的决心,道,“只是走之前,能不能让我牵一牵你?”
门打开了一条缝,郁恪慢慢伸出他的手来。他手上戴着柔软的棉手套,干净洁白,像是捧了一颗心出来,怕楚棠真的触碰到他,他就微微缩着手腕,只露出戴了手套的那一部分。
楚棠微微垂眸,看着郁恪伸过来的手。宽大的手掌可怜兮兮地套在手套里,显得臃肿又委屈。
他想,世上怎么会有郁恪这样的人?
明明想接近他,却时刻小心谨慎着,生怕让他有一丝的不得意之处。
明明不想让他染病,表现出一副坚不可摧的样子,实际却脆弱得不得了,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依赖着他,仿佛多看他一眼就能汲取到力量一样。
——这种不经意流露出来的小心思,比那些故意为之的谋算,其实更让人动容。
楚棠眸光动了动,像经年冰雪消融,琼枝玉叶绽放,山涧溪水流淌,皓然一色。
细微的摩擦声中,楚棠脱下了自己手上丝绢菱罗缝制的手套,修长光洁的手握住了郁恪戴着厚厚的棉手套的手,轻轻捏了捏,道:“好。”
郁恪没察觉到他脱了手套,欣喜慰藉极了,反手包住了楚棠的手,像小时候楚棠握住他那样。
第80章 我不食言
郁恪的手掌本就宽大, 为防抓破疮口,戴了没有指套的棉手套, 手指可怜兮兮地挤在布料里,显得更加宽大了。
楚棠修长白皙的手放上去,就像上好的冷白玉搁置到了一个笨重的座台上。很快, 座台翻了过来, 像一座小山翻转,努力弯曲手指, 回握住了楚棠。
“难受吗?”楚棠问道。
棉布太厚了,郁恪手指弯曲不了,一只手使不上力,握不住楚棠, 只能虚虚牵住两只手指, 他便像忍不住了一样, 伸出另一只手来, 极其珍而重之地、轻柔地抱住了楚棠的手。
“不难受。”郁恪笑道。
宫侍都被郁恪遣出去了, 殿内只有他们两个人。两人之间隔着一扇朱红色的门, 郁恪生怕碰到楚棠,只从里面打开了一条小小的缝隙,只够他一上一下伸出手来。
楚棠低头看着郁恪微微颤抖的双手,声音平静:“哪里难受?”
郁恪轻轻摩挲他的手的动作一顿, 没过多久, 他难过的话语响起, 配上他原本低沉沙哑的嗓音, 活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大男孩,在向他最信赖的人诉苦:“脸难受,脸上长了疹子,好疼……哥哥,我会不会变丑?”
楚棠想了想,回答道:“会吧,听说长了天花的人,好起来后都会留疤。”
门上响起“嘭嘭”两声,像是什么碰撞到了门,闷闷的。
楚棠都能想象到郁恪整个人靠在门上的情景。
他这样别扭地伸着手出来,门后定会歪歪扭扭地站着,联想到平日里郁恪爱歪头靠在他肩上撒娇的一幕,他此刻应该还把头靠在门上,说不定那两声碰撞就是他额头敲门发出来,那场面,要多郁闷就多郁闷。
郁恪闷声闷气道:“我不要。哥哥本来就不喜欢我了,再毁容……我就更没机会了。”
楚棠眸光闪了闪,似乎闪过了一丝笑意,声音却半点儿听不出来,正经道:“我说笑的。陛下玉树临风,一表人才,上天爱惜这样的相貌,不会让你毁容的。”
“哥哥嘲笑我,”郁恪听到他的赞美,居然没高兴起来,低落道,“你在安慰我。可我知道的,就算好了,也是会留疤的。到时候我就没脸见你了。”
是没脸见你,而不是没脸见别人。
郁恪也只有在楚棠面前,才会这样像女人一样在意自己的脸。
楚棠眉尖挑了挑,是一种很漂亮动人的神态:“我不在意长相如何。”
郁恪两只手掌合在一起,中间是楚棠冰凉的手,那厚厚的布料快要将他的手都给捂热了。
“真的?”郁恪声音染上了惊喜,不一会儿又失落了下来,“那万一我活不下来呢?”
楚棠道:“怎么会?陛下吉人天相,自有神佛庇佑。”
郁恪嘟囔道:“哥哥安慰我也不用点心。”
“会活下来的,”楚棠的声音明明淡淡的,却莫名有一种让人镇定下来的力量,道,“我以前也患过天花,不也活下来了吗?”
郁恪惊讶万分:“不可能!”
楚棠全身上下就没有半点儿疤痕,怎么可能患过天花?
他立刻收回手,像是怕楚棠下一秒就碰他似的,笃定道:“你骗我。哥哥你快走,不要染上这病。”
郁恪要关上门,就听见楚棠淡定道:“我骗你做什么?”
楚棠没有半分要闯进来的意思,似乎只是在陈述事实,却有着令人相信的从容。
患过天花的人,好像不会再患第二次。
郁恪犹犹豫豫的,心在“不想楚棠染病”和“我可以见见楚棠”两边来回跳跃,最终还是前者占了上风,他狠下心道:“那哥哥也不能以身犯险。若是因为我而令你陷入危险,即便将我千刀万剐了也不足惜。”
楚棠似乎轻轻笑了下。
郁恪继续道:“京中近日不安宁,哥哥若想回家,便早点回吧,我已经吩咐下去,诸事都安排妥当了,你别担心郁北。哥哥一定要平平安安的,这样我才能安心养病。”
若是放在平日,能接近楚棠一点儿,郁恪一丝机会都不会放过。今天这样推拒楚棠,他以前想都不敢想,现在说这些话时,更是心如刀绞了。
他在心里默默安慰自己,反正以后他会找到楚棠的。
没有什么比楚棠的安危更重要。
他是想楚棠留下来,这个愿望早就深深埋在他心底,做梦都能梦到他祈求楚棠不要离开。可一切的前提是楚棠平安喜乐。
楚棠在门外,感叹了一声:“陛下这么乖啊。”
郁恪扯了扯嘴角,道:“我乖乖的,哥哥心里对我的喜欢是不是就多一点?”
“这倒是。”楚棠点点头,道,“既然陛下要养病,我就先告退了。”
郁恪下意识就道:“等等!”
叫别人离开的是他,这会儿叫人停下的也是他。
楚棠似乎还没走,冷淡的声音道:“怎么了?”
郁恪忐忑道:“哥哥,你会想我吗?”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生病的人都特别脆弱,特别想亲近信赖的人,他真的好想见一见楚棠啊。可隔着这一扇门,楚棠难得有耐心,他却得藏着掖着,小心着不让楚棠沾染到一丝不洁。
门后面,他举了下手,衣袖滑落,露出了手腕上一道道红疹子。病情来势汹汹,他身上长了很多疱疹,红肿不堪,仿佛下一刻就要溃烂似的。
可想而知,这些疱疹之后会化脓、会破烂、会结痂,一样一样,都是毁容没什么分别,更何况他手脚、脸和脖子上长了好多——如果楚棠稍微碰到他,那说不定楚棠会被他危及。而且,这样丑陋的病状,让楚棠看见,也是脏了他的眼。
郁恪现在都不敢看镜子了。
楚棠平静道:“会的。”
郁恪笑了笑:“好。”
楚棠不再开口了。郁恪捏住拳头,死死咬着牙根,才不至于让自己说出挽留的话。
他贴在门上听了好久,外面安静了下来,楚棠应该走了。半晌,郁恪脱力似的,靠着门缓缓跌坐了下去。坐了许久,他才慢慢起身,一瘸一拐地回到床上。
他的背部和腿上也长了好几块斑状的红疹,像灼烧了一片皮肤,火辣辣的疼。
这种狼狈的样子,还是不要让哥哥瞧见的好。楚棠走了……也好。他迟早要走的,如果不是因为他使了苦肉计,楚棠早该走了,哪里还会停留在这里,以至于有感染天花的危险?
对楚棠安危的担忧冲淡了离别的忧伤——其实他还是很伤心的,毕竟楚棠是离开他、离开郁北,这十几年的生活,他看起来并没有一点儿留恋之处。可除了伤心,他又能怎么样,楚棠从来不会为谁停留。
他呆呆地望着床顶,心想,楚棠心真软啊,明知他染了天花,还能冒着风险来看他。他真的……真的好喜欢楚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