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皇(15)
说别的他们可能不懂,但“管事”这个他们太熟悉了,每当收粮收佣,分发钱币时,谁能不给管事陪上笑脸,对方只要一个话,便能拿了他们的微薄的收入扣上此许,甚至能将儿女嫁入其家,便能惠及五家,他们或许愚笨、或许卑贱,但想要活得好一点的愿望,却是一点不输于人的。
于是一路上,都有人在努力记忆,什么1像筷子、2像鸭子、6像布卷……走路也念念有词,时不时还会为对错大打出手,闹到严江面前。
严江的教育很快,大部分人都跟不上,但极一小部分人却追上了,他们大多是贫贱佣耕,没有一点教育,天分随着泥土淹没,但稍微有一点雨水滋润,也会努力生根发芽。
连陛下都学的很认真,在教学过后会拿个爪子比划,被发现偷学后不但不心虚,还会脾气很大的要他再念一遍。
花了大半月的时间,他们到了陇西。
李崇太守已经知道这一路发生的事情,看到严江时都有些头痛,斥责他怎么可以视陛下的征召于无物,但在严江拿出那盖有太后印鉴的帛书后闭上了嘴——无论如何,在陛下未亲政的当下,太后赵姬都是秦国的最高决策者,有这东西在,至少在陛下亲政之前,他已经失去明面上节制严江的力量。
但这难不倒李太守,他禁止严江再回到碓里,那里是熔炼兵刃之地,绝不能让嫪毐的人触及,再说了,你不是一心为这些罪民做事么,做为剥夺你里长职位的补偿,这些人就全划给你节制了,陇西北方还有大片土地需要开荒,你就去那边练丹好了!
李崇才不怕严江带人谋反,陇西戍边的军人是大秦最厉害的军队,这些战五渣的民众来多少都是送的,还能给没仗打穷了那么多年的官兵们送些爵位封赏,一举多得——嫪毐可能不知道,大秦上下的军士就等他谋反勤王,好大干一场。
严江愉悦地接受了这个提议,他先前走时土高炉那边就上了正轨,不需要他了,他自然乐得甩开这个麻烦,以后走的时候都不用再交待什么,至于说这些罪民给他调配开荒,那就更好了,感激不尽。
他接了新差事,去看了罪民们的临时居所。
这里位于荒山河谷之间,此时天寒地冻,罪民们无衣无房在山间搭着棚子,每日还要被看守的官兵以兵戈威胁着开荒,许多人冻饿而死。
他接管之后,因为有粮,成功地得到罪民们的拥护,并且也没有让罪民们再开荒,而是让他们挖洞,陕西窑洞是外地人必会参观的知名景点,严江当年也是去延安的游客,知道黄土高原是非常适合打洞的地方。
秦时不是要求村落围成一圈形成里閶么,正好沿崖成里,挖出的泥土可以做成泥房,每个人每天挑了多少土、挖了多少土、挖出的土堆了多少尺墙,一一记录,换成严江用匕首刻了字的牌子,将来他们每个人的居住面积,就靠这些牌子换算。
挖墙需要铁器,严江就去找李崇讨要,李崇先还不愿意给。
严江便说既然如此,我便于郊外再建几个土高炉嘛,但就只能请嫪侯的人帮忙来熔炼浇铸了。
此话一出,李崇立刻换了脸色,温和地表示这点小事情就不用麻烦嫪侯了,你要的东西我们立刻给你准备。
于是第三天,严江便收到了按图纸浇铸退火后的数百件崭的新铁楸铁铲铁斧,一周后,连数十个铁犁头都准时到货,要不看李郡守交货时面青如铁,他还挺想当面给个五星好评的。
有这样的利器,进度瞬间就飙了起来,少有人有怨言——陇西冬日的冷风早就将这些浇灭,他们只想尽可能的活下来,这些日子里,他们最恐惧的事情就是一睡而下,便再也无法睁开眼睛。
又到晚上,严江在新建的土屋里点上牛油灯,靠着微弱的灯火,书写着开发计划。
陛下从皮兜里爬出来,最近它起的特别早,看到那些想要早些挖坑居住的罪民们晚上也不停歇时,看严江的目光便越发深沉。
见严江写着东西不理它,陛下跳着飞过去,一爪子踩到那笔记本上。
“陛下醒了?别闹啊,我在准备关于数万人的大计划呢,”严江一边揉着爱鸟,一边对温和道,“这些人运气其实还算好的,要是再过一百年,他们决计是熬不过冬天的。”
爱鸟一惊,随即歪头睁眼,看到仆人表示疑惑。
那模样太萌了,严江立刻给爱鸟解惑:“气候尚且算暖,百年之后,有寒气从北而至,中原大地冬日都会为大雪覆盖,严寒难冬,所以他们现在处境也不算太坏。”
如今的陕西关中还是暖和的气候,他过雍都时甚至看到了南方才有的竹子,这代表0度线在黄河处,如果他没记错,等再过一百多年,小冰期渐渐来到,温度线就会南推到淮河一线,华夏的耕种中心会渐渐南移,北方游牧民族亦会南下,国强时有汉武的北击大漠封狼居胥,国弱时就是五胡乱华,冬小麦渐渐取代如今北方的种植物,变成北方人的主食,南方稻米则□□如初。
后世对三国以及后来的五胡乱华的研究就有关于气候方面的,这种事情也不是第一次,等明朝小冰期还要再来一次呢。
爱鸟眨了眨眼,突然缩成一团球形,仿佛在说冷。
“不怕的,还早着呢,我这不是带小麦棉花来了么。你又不是没见过这些有多厉害,”严江揉着陛下,安慰道,“对了,我还要种胡萝卜,这些夜盲人晚上都看不到我的教学,多吃胡萝卜就不会了。想想看,我们做的事情是不是很厉害?”
这也算是误打误撞了,这些还是他现在才想起来的,刚刚过来时带这些东西,只是想在家乡有素菜水果吃而已……
陛下认真地看着他,突然一把扑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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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阳宫
炙热的碳盆温暖着整个房间,年轻的君王抚摸着入手的粗纸,指尖隔着各种农具的图纹稿,仿佛感受到对方书写时修长的指尖。
19、恩宠
冷风呼啸里,浑身是汗的樵夫手执铁斧,对着一颗大树用力劈砍,随着一声声咯吱断响,足有两人合抱的大树轰然倒下,击得附近地面一片颤动。
周围的村人飞快上前,拿出柴刀镰刀甚至手脚并用,飞快将树枝砍去,树皮拔光,剩下的人努力锯断树干,喊着号子将木材拖走。
就在这时,一个女人猛然发出尖叫:“有大虫!”
众人顺着她指的方向定睛一看,顿时亡魂皆冒,纷纷惨叫着逃亡,丢下一地的柴枝断木。
趴在树下的大老虎唇角沾着数片禽羽,看着逃亡的村民,目不斜视地继续低头啃食。
不久之后,一名俊美优雅的青年独自而来,几乎是同时,老虎立刻欢快地叼起前爪旁放置的野鸡,一个飞跃,露出拖长的小肚皮,落到来者面前,嗷呜着邀功。
“花花啊~”严江长叹一声,揉着老虎的大头颅,百般无奈,“你又吓到人了,他们闹着要组队打虎除害你知不知道啊。”
大脑斧不知道,只知道好久没见到主人了,用力蹭舔着主人,要主人陪它坐在地上,贴脑袋,撸下巴。
“唉,你又抓鸟吃了,”严江从老虎嘴边扯出一根羽毛,“当初陛下就是看到你生吃野鸡,就再也不喜欢和你一起玩了,后来还扑它……罢了,和你说这些干什么呢,花花,你离远一点吧,最近这边人多。”
他强忍着心痛,把无辜的花花又赶到深山里,并且要它避着人走,花花可怜地咕噜着,也不能软化他的铁石心肠。
看着花花一步三回头地走入山岭,他收拾失落的心情,缓缓向山下走去。
他们的工地是依山而建,几乎算是一座新城了,山上的木材被他严格规定了砍伐量,隔三棵才能砍一棵,绝不允许将一片地砍秃了,尤其是窑洞附近,必须有绿化,开荒土地也多是在河谷山涧,砍下的树木不许烧掉,而是在旁边搭棚子放置起来。
如今的黄地高原正被无尽的植被包裹,入眼皆是崇山峻岭,黄河也不叫黄河,而是叫河水,水清波澈,要等到汉朝君臣喜欢上巨木裹棺下葬时,才会开始大规模砍伐树木,开垦荒地,从那以后,这片原始林会坚持一千年,到宋朝时才被砍伐殆尽。
偏偏黄土高原的土本身就是容易被侵蚀,又遇上小冰期,气候变动可不只是降温那么简单,还会减少降雨量,两两相加,高原植被再也无法恢复,黄河自此不复清,他既然到了这里,当然不能肆意妄为,回头免不了来几个神棍预言,能挡多久是多久。
一路行来,不少正挑土挖洞的村民向他弯腰行礼,恭称大人,他点点头,便略了过去。
从他被任命于开垦荒地的秦尉时,就等于掌握了这些人的生杀大权,如今过了一月,天气已经渐渐转暖,春耕已经提上议程。
从嫪毐那骗来牛羊已经被充作农耕放牧,严江将开垦的罪民分成百组,每组皆有牛羊,这些都是公用,与现代公用的东西都得不到爱护不同,此时的人们对牛羊珍惜的有如眼珠,若以牛耕地后有一点损伤,用牛的家庭便会被接手的人家百般斥责,所以都是极为小心地照料,吃得比人还好。
但牛终是有限,没有轮到的人家便只能以人拖犁,一家四五口,在早春坚硬的土地上用力拉犁,将肩膀磨得血肉淋漓也不敢停歇——严大人已经说过了,如今的官府的粮食只能供到秋收,若不能及时种下粟米,到时不但无粮,还要按地交口钱田税,交不上,便要沦为隶臣妾,一家分离,全由官府发卖。
严江缓缓走过依山在建的窑洞,还有土墙草房,如今的大部分人都还挤在刚建好的房屋和窑洞里,一洞住二十人的比比皆是,好在随着窑洞和居所越建越多,这样的情况渐渐好转。
他一路向山下走去,终于到了一片河谷边缘的垦地,这片土地刚刚种下粟米,还有他带来的大部分种子。
正在观看出芽的少女猛然起身,她一身粗布木钗,却还是细心地展露出自己最好的模样,整理了鬓边一缕乱发,这才从田里起身:“大人,您来了?”
严江点点头:“如何了?”
“土已经犁好了,按您的要求,我们都用发酵后的粪肥兑水打底,就等天气暖和,就可以播种了。”给严江打理秋小麦的姑娘拿出粗纸缝成的本子,指着上边的记录,“我看了禾苗,以这种比例渗水长得最好,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