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业十五年(61)
重逢
薛行一路飙着车上了高架,路灯在身后飞快倒退,他还嫌不过瘾,又加了一脚油门,狠狠一拍方向盘:“真他娘刺激!”
可不刺激吗?当红男团成员无故缺席演唱会彩排,双双驾车外出——并且还在超速的边缘反复试探。
要是被人拍到,隔天估计又得上一趟热搜。
薛行踩油门的同时,陆湛把安全带收到最紧,皱皱鼻子,说:“老三开车是你教的吧?”
“什么意思?”
“他开车也特别快,不要命一样,什么车都敢超。”
薛行一动不动地目视前方:“开快车是为了发泄情绪,所以生活里那些脾气好的人反而容易超速驾驶。”
陆湛瞅着他那怂样:“你脾气也不好啊。”
“我脾气挺好的,就是急性子。”,薛行不好意思地挠挠下巴,笑得有点憨厚。
陆湛看看他,不由叹息道:“你像动画片里的没头脑,老三就是那个不高兴,两个人明明挺般配的,怎么就便宜了李郁呢?”
薛行简直怕了他乱点鸳鸯谱:“千万别这么说,我还想在我哥手下多活两年。”
“如果他十年前遇到的是你就好了,我现在也不用两头奔忙给你们处理这些破事。”,陆湛咬牙切齿地加重了最后两个字。
“别忘了,十年前我才多大?”,薛行一边留意路况一边跟陆湛聊天,“缘分这东西,强求不来。”
陆湛对他的佛系发言颇感意外:“你真的不喜欢老三了?”
“早就不喜欢了。”,薛行道。
陆湛也没再继续起哄:“好吧,当我多嘴。”
他又一次把天聊死,薛行沉默了很长时间,空气里只有引擎震动的嗡嗡声。
右手边是一片工业园区,夜半时分灯火通明,居高临下地望去,仿佛天与地倾倒过来,星空因此卑微地伏在了世人脚下。
陆湛陶醉在自己的幻想里,薛行感到自己被冷落,不悦起来,硬邦邦地问:“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陆湛被这一句话拉回现实,他笑了笑,说:“我知道。你喜欢我,对吧?”
薛行如释重负,用力点点头:“嗯,我喜欢你,我...”
眼下气氛正好,他打算一鼓作气把之前准备好的话都说出来,然而还没起头就被陆湛掐断了。
他淡淡地说:“可我喜欢女人,而且只能是我妈那样的女人。”
“你先别急着骂,听我说。我妈走得早,而且死后还被封杀了一段时间,外婆不肯提起她,到处都没有她的消息,我那时也就四五岁,正是最需要母爱的年纪,可对我而言,母亲的位置是完全空白的。”
车速慢了下来,薛行愕然又无奈地听着陆湛讲述他对母亲的依恋。
“有一次我哭着问外婆,问她我妈在哪儿,结果她干脆和我说,‘你没有妈妈,我也不知道你是哪儿来的,以后不许问’,我哭啊哭,哭了一整个下午,她就在我耳边重复了一个下午。”
他一点点抓紧胸前的安全带,“从那时候起,我就下定决心了,一定要找一个和妈妈很像的女人,这样就可以假装她还没从世上消失。”
薛行听得浑身发麻,舌头都仿佛不是自己的了:“你...你难道不觉得这样太...”
太什么?执念?顽固?病态?陆湛无谓别人怎么评价,他看着窗外,目光一片澄澈,轻声说:“所以,对不起。”
“我可能没办法接受你。”
今晚注定是一个让人伤心的夜晚。
蜷川已经准备好了一身白衣,一个打火机,一把尖刀,他找到展枫玥,谎称要找李郁求和,借此顺利混进了《北洋南风》下榻的酒店。
展枫玥完全没有起疑,还给他开了一间单人间,点了一大桌子吃的,牺牲自己的睡眠时间,守在蜷川身边看着他吃完。
饿过头以后就不饿了,蜷川举着筷子,半天都不知道从何下手,歉意地向她摇摇头:“我真的吃不下,算了吧。”
展枫玥皱皱眉头,伸手过去探他的额头:“奇怪...你也没发烧啊,一天没吃东西了,多少会有点胃口吧?”
“大脑告诉胃你该吃饭了,但是胃说不,你不想,大概就是这种感觉。”,蜷川把打包盒重新合起来封好,拖着疲惫的身体爬上床。
“做这行就是这样,时间一长身体越来越差。”,展枫玥也不勉强,把几乎没动过的食物装回塑料袋里。
她想来想去还是不放心,坐到床边,拉起蜷川的手晃晃:“等我有空,再带你去跑马好不好?九十九昨天还打电话给我说他想你了。”
蜷川被她逗得笑出声:“你什么时候给九十九买手机了呀?”
“前不久刚买的,最新款噢。”,展枫玥得意洋洋地显摆。
蜷川歪在枕头上笑个不停:“你真的蛮有趣的。”
“好看的皮囊和有趣的灵魂我都有。”,展枫玥见他笑了,稍微放下心来,伸手捏了捏他的脸。
蜷川一刻都未曾忘记过自己为何而来,笑过后装作不经意地问道:“李郁明天在片场吗?”
“在啊。”,展枫玥掰着手指回忆,“明天第一场是高空戏,外景,在明城墙上拍,李郁四点前就要到,试试威亚,对对台词什么的,第二场是...”
“我想见李郁。”,蜷川想也不想地说,“能不能帮我一个忙,让工作人员四点十五分到场,让我和他独处一会儿。”
展枫玥是资方之一,在剧组里说话也管用,这倒不是个过分的要求,然而蜷川提得似乎太直白了一些,刚才还直接打断展枫玥说话,并不像他平日会做出的举动。
展枫玥不太放心:“你就这么想见李郁吗?”
“我什么时候不想见李郁,只有李郁不愿意见我。”,蜷川淡淡说道,目光忧郁。
他安静地躺在被子里,只有肩膀露在被子外面,睡衣上有两道锁骨顶起的褶皱,单薄得像一张覆在枕头上,被暴力揉皱的白纸。
这样一个人能有多少威胁?展枫玥心中刚刚冒头的疑惑烟消云散。
她不再多想,一口答应:“好,那你好好把握机会,李郁要是再敢对你动手,我就带人过去揍他。”
蜷川点点头:“嗯,好。”
展枫玥明天要拍戏,实在不能再久留了,又叮嘱他几句后退出了房间。
蜷川的目光一直落在她深黑及腰的长发上,直到视野里再也没有一点黑色,他从被子里慢慢坐起来,语气平直地说:“你不会有机会了。”
蜷川掀开被子下床,脱光身上的衣服,换上一套白衣,梳好头发,又拉开抽屉,从里面摸出一把水果刀揣进口袋。
他刚想走,忽然记起自己还带了一支口红,又返回镜子前,拔开盖子,旋出膏体,认真地在唇上点了两下。
口红甜腻的脂粉味闻起来不太舒服,反正也用不上了,蜷川干脆把它扔进垃圾桶,脑子里飞快地复习计划。
邦夫的遗言带走了他心中的最后一丝善意,蜷川已经无法忍受眼前的一切,既然抗争没有用,那就只能逃了,他连夜定下杀人计划,决定把自己和李郁从这个世界带走。
按照之前的经验,两人死后再苏醒,时间又会重置到2018年,他还有机会,一切都可以重来。
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了——要怎么杀死李郁?用刀捅可能不太现实,而且也太痛苦了,不如就从城墙上推下去吧,虽然也很痛,但是至少轻松些。
蜷川比了一下李郁的个子,心想如果一击不成,就没有再推第二下的机会了,先捅一刀,趁他流血虚弱时再动手,这样会不会更加保险?
因为剧组进驻,景区暂时关闭,停止接待游客,蜷川借夜色掩护离开酒店,偷偷登上城墙时,附近一个人也没有,他孤独地爬着一级又一级台阶,经过一座又一座黑洞洞的箭楼,冷风在箭楼之间穿梭着,耳边回荡阵阵尖细的呜咽。
天际月深云厚,蜷川爬累了,在城墙上坐了一会儿,眯着眼睛看月亮。
几年前的一个满月之夜,李郁送给他一枚戒指,作为两个人的定情信物,蜷川动了动手指,中指上传来一丝凉意。
他取下那枚戒指,一扬手扔了,银光在眼前翻滚着一闪而过,急速坠落,掉进路边的草丛里。
大概是因为城墙太高,蜷川等了很久都没有等来戒指落地的轻响,他抽抽鼻子,心想算了吧,就到此为止了。
一回生二回熟,蜷川已经很了解重生的规则,死去时身上携带的物品也会跟着主人到另一个时空,这次他什么都不想带了,就像一个故地重游太多次的旅人,再也没有风景能留住他的目光。
远处放着一个及腰高的线盘,缠在上面的缆绳足有手臂的一半粗细。蜷川不敢保证自己见到李郁后还有勇气下手,为了堵死最后一条后路,他将线盘搬到自己面前,打算用水果刀将绳子割断一半。
缆绳坚固,表面还包着一层厚厚的透明橡胶,蜷川没用对力气,水果刀抵在橡胶上,“刺啦”一声卷了刃。
他提起刀,对着月光看了看,觉得还能用,埋下头继续干活,眼中只剩这把刀光黯淡的凶器。
蜷川就这样锯了许久,一个念头慢慢在脑海浮现, 这时,水果刀在橡胶上打滑,骤然偏离了方向,卷开的刃口划过蜷川裸露的手臂,从手腕到虎口,拉出一道深长的伤口来。
“痛!”
他停了下来,疑惑地感到这一幕似曾相识。
那天在机场,他提醒过李郁的,不要在《北洋南风》的片场拍高空戏。
原来就是因为他自己吗?
当时自己为什么又会说出这番话呢?
心念电转,蜷川控制不住大叫一声,甩脱了手里的水果刀。
前世的李郁因为事故死亡,如果威亚没有失灵,他到现在为止应该还好好地活在那个时空,蜷川曾经想过,剧组内一般设有道具部门,十几个人重重把关,就算不是每个人都忠于职守,也不至于犯如此愚蠢的错误。
尼龙绳在蜷川的不懈努力下终于断了一半,灰色的橡皮屑在空中飞舞。
最后一个缺口闭合,所有匪夷所思的奇遇结成牢不可破的环形。
原来如此。
蜷川看着地上的刀。
原来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他自己。
一股强烈的恶心感直直冲上天灵盖,仿佛有一只手攥着胃肠,伸进去拼命搅动,蜷川弯下腰干呕,口涎和泪水一齐冲出来,脸上顿时变得湿漉漉的,他躲在最黑的角落里,一边哭一边想要止住呕吐的冲动。
困顿之际,身边突然伸出一双温暖的手。
李郁刚接到展枫玥的电话,她近乎愤怒地命令他到城楼上去,如若不然就把他先/奸/后/杀,为了不触这只母老虎的霉头,李郁去了,比约定开机时间早了整整三十分钟,结果在一个不显眼的角落里捡到了看上去非常不适的小情人。
李郁搭着他的肩膀,轻轻揉了两下。
左思右想,最终面无表情地问出一句废话:“你怎么在这里?”
命悬一线
天边已经出现了若隐若现的鱼肚白。
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薛行怎么也联系不上李郁,和陆湛两人被堵在酒店大堂,一筹莫展之际,竟然迎面遇上抱着李慕枝出来遛弯的展枫玥,陆湛太过激动,没看清楚她怀里抱着什么就冲了过去,差点没把孩子撞飞。